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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荧?”
“是我,隐光,你会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不可能了,流荧,那光划破了我哦的体囊……我是不是已经开始凝固了?”他虚弱地闪动着,光泽越来越暗,却挣扎着亮了一下,“其实,我一直都希望能追上你的认证点数,流荧,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倘若我们能在格里特里树上相遇,你……你会跟我融合吗?”
呵,隐光,你这傻瓜,你这浪漫的爱情诗人。那只不过是他们编织好了用来欺骗我们的一个梦!
我却轻轻地发出光来,仿佛害怕吵醒熟睡中的孩子:“傻瓜,我们现在已经在格里特里树最高的枝叶间了啊。你听到花朵们的歌声了吗?我会和你融合,然后再生,那将是完全地重生……”
我开始唱起格里特里树花朵们的歌曲,那来自前世的前世的记忆中的调子,歌声中有紫水晶般的夜空和三个淡绿色的月亮,粉红色的花朵有着四层翅膀;歌声中格里特里树的叶片每日更换一次,掉下的时候总是朝着第二个太阳的方向……
我拾起隐光最后的碎片,收入我的体内。我知道按照我们的传统,他并没有死去,他将活在我的身体里,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
可是他的碎片依旧硌得我非常难受,体内传来的痛楚夹杂着烦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急于从我的体表下喷薄而出。
告诉我,夕蓝,飞翔的翅膀是什么?
告诉我,夕蓝,哪里才有自由的天空?
六
钛城的街上又发生了火并,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三次了。
各种颜色的光束在空气中穿梭,夹杂着各种语言的咒骂。金属飞车被割裂时升腾起来的蓝色蒸汽萦绕在其间,形成温柔得有些诡异的薄雾。间或有哀号声撕裂了迷雾传来,短暂的沉默之后再度响起的是更为疯狂的相互对射。
我跟大多数习以为常的钛城居民一样,无动于衷地等待着一切喧嚣都归为平静,再慢悠悠地流过街区。三维立体的巨大美女依旧在城市上空搔首弄姿。这座城市就跟地球历史上著名的巴比伦一般,在摇摇欲坠的基础上疯狂地生长着浮夸的繁荣。惩罚之日终究会到来的,也许就是在明天。
拐过一条巷口的时候我遇到了熟悉的人——是那只淡紫色的蜥蜴,已经有半个身子都变成黑色的了,腹部的一个伤口正冒着深绿色的血液。他的身旁丢着还在冒烟的枪支。
这肯特人竟然真的为自由而战斗,并且马上就要如愿以偿地为之而死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羡慕他。虽然他曾经嘲笑过格特姆人,说我们懦弱无能——或许我们真的有些懦弱吧,但我已经开始渐渐明白,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值得为之而战,为之而死的。
“莎蒂……不要哭,乖孩子……”
那肯特人已经开始意识涣散地含混地唤着一个名字——那个最亲爱的名字,属于一个小小的孩子。我开始意识到她长着美丽的青绿色的鳞片,头上有着稚嫩的淡黄色角雉,总是不肯安分地待在母亲腋下的肉囊里……
“卡玛!”我向肯特人跌跌撞撞地跑去,唤着这个在他们的语言里与“爸爸”同义的词语,“讲故事来听嘛,不要又睡着了!”
他抬起眼来,我在那双碧绿的镜子般的眼中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只年幼的肯特蜥蜴。与其说是职业病,我宁愿把自己的所作所为理解为对他的尊敬——最后的尊敬。
“谢谢你……格特姆人……我的莎蒂,那孩子已经在上一次的瘟疫中死去了,就躺在我的怀里……他们不让我们购买疫苗,我的‘等级’不够……”肯特人居然还有力气令全身的鳞片转为愉悦的淡红,“但是我又看到她了,又听到她唤我卡玛……真感谢你……我不该,不该……”
或许他是想说不该嘲笑我们吧,但那已经没有了意义。我站在他的尸体旁边,用他女儿的手替他合上半开的瞬膜。最近的死亡降临得过于频繁,频繁得叫人失去了悲伤的力气。
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我一头扎进营养槽,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口气将夕蓝的日记从头读到尾。
尘埃落定后,竟然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阳光璀璨如许,让我想起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到故乡的双子星的光芒。那天的阳光也是如此,晶莹地荡漾在我的体内,勾勒出挥洒自如的线条。
我终于看懂了,那是翅膀的形状。
七
“……夕蓝中尉在最近的几次执行任务过程中表现得越来越动摇,尤其是那次占领帕玛星时她居然带头反对部队袭击当地土著的村庄……经过严密的监视调查,军方怀疑她与目前最活跃的反叛组织‘自由者’有往来。紧接着在一次与敌军的遭遇战中夕蓝中尉的座机于一次事故中失踪,再度出现时,机上用于记录的电脑出现了好几日的空白,而夕蓝中尉拒绝说出自己失踪期间去了哪里,只是在自己的日记里非常隐晦地提到一个词——‘欧哈拉’。政府则认为这个词语肯定与‘自由者’近期的恐怖活动有关……目前我就了解这些。”
我站在老板的面前。现在的我俨然是名相貌姣好的地球女子,有着微微翘起的鼻尖和热情洋溢的眼睛,在走动的时候总是轻快地以脚尖着地,似乎随时会脱离脚下引力的束缚而飞起来。
这就是夕蓝。
“太好了,流荧,你简直就是个天才。”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
“但是还不够完美,老板,只靠一些照片和日记是不够的。在和‘自由者’接头之前我要求亲自见一面我所扮演的对象,这对我的摹仿有利。”
“有哪个必要吗?”老板皱起粗粗的眉。
“对方可都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而且您也知道这是在为政府办事,万一有什么差错,我跟您谁也跑不掉,何况……”我轻笑着看出老板的犹豫,“见一面我又能给他们的宝贝囚犯造成什么损失呢?”
最终他们还是让我见到了夕蓝——一个没有丝毫心灵感应能力的格特姆虫子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确切地说,我见到的是夕蓝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