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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太太的长春院,是太太的地方,自然由太太作主!”项云杨面沉如水,提高了声浪,“是走是留,与旁人无关,全凭太太自己作主,没有人可以过问!”他一手指向正欲开口驳斥的白福家的,“你更是不配。你只管回了老爷,这些话都是二爷所说,他若要问罪,冲我一人来便是。”
白福家的知是不能与项云杨正面冲突,一时无法,只得讪讪地领了一众媳妇们离开了长春院。
项庭真未及与兄长多言,正想前往颐明院去寻见父亲,项云杨便道:“求他无用。”
项庭真心头一酸,道:“除此,别无他法。”聊胜于无,总强于束手无策,任人摆布。
来到颐明院中,项景天的近侍范礼便把她拦在了廊下,好言相劝:“老爷尚气在心头,谁也不见,三姑娘暂且回去,改日再来罢。”
项庭真左顾右盼,一眼瞥见内屋窗内庄氏的身影,心下不觉泛起几分悲愤,道:“我且在这儿等着,爹爹不会不见我。”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夜沉更深,凉雨纷纷。
她孤身立于院落之中,雨水一开始淅淅沥沥的,渐次越发滂沱密集起来,洒得她遍身湿泠泠,如是瓢泼秋雨中的一抹不起眼的零落败花。
范礼几次来劝,她均是不理不睬,只一手抓紧臂上那遍湿的衣袖,似是藉此给自己多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透过满是水珠的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父亲所在的厢房,强忍着身上彻骨的冷寒之意,颤声道:“我只求爹爹听我一言,只听我一言,求爹爹收回成命,莫要舍弃我娘……”
然而那房门始终紧闭,从她到来,直至此刻,已有四个时辰了,父亲始终闭门不出。
冷硬了心肠,终是断尽了夫妻情分。
她双脚虚软地跪倒在雨中,脸上水湿狼籍,雨泪夹杂,似是她眼前那晦暗未明的前路。
不是不知,在父亲心目中,她与母亲一样,罪不可恕。
茫茫的大雨一下接一下无情地鞭笞在她身上,如是无尽的谴责与惩罚,那样冰冷入心,凉蚀心志。
当她看到庄氏由小丫鬟打着伞从屋里走出来之时,便已知道,父亲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她了。
庄氏自回府以来一直自称病重,只是此时此刻,她一张玉面脂粉淡施,竟透着绝艳无双的动人风韵,不见半点病态。她朱唇轻扬,眼角眉梢间尽是自得的笑意,讥诮地望着跪坐在地的项庭真,含嘲带讽道:“这不是咱们府里最为大方得体的嫡姑娘么?怎生如此不知进退?老爷说不见你,便是你跪上一宿,也是不会见你。老爷瞧你在院子里候着烦心,才让我出来劝你回去呢。我寻思着,姑娘这般冥顽不灵,岂是我三言两语能劝得动的?”
项庭真咬一咬牙,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抬眼冷冷地瞄了庄氏一眼,转身就要走。庄氏冷嘲一笑,又道:“姑娘眼下才来识事务,恐怕也太迟了,在老爷心里,你早已不再是那个惠质兰心的三姑娘。休怪二娘不提点你,日后在这府里行事做人,还是小心留神为上。”
第六十一章伤逝
项庭真这一日下来,已是心力交瘁,疲倦至极,当下只是沉默,没有回应半句,径自在庄氏轻蔑的眼光下离开了颐明院。
返回长春院的路上,风雨大作,没有下人来接项庭真,她冒着倾盘大雨疾步奔进院门。往日奴仆成群的长春院内此时竟然乌灯瞎火,不见值守的下人,便也无人为浑身湿透的三姑娘打点。她瑟瑟地穿过静寂一片的长廊,没有明火的吊顶灯笼在冷风中摇曳得七零八落,犹显萧条灰败,让人不寒而栗。
跌跌撞撞地来到母亲的厢房门前,唯见江宁织造的雨过天青色窗纱上,隐映着一团微弱的光影,便知母亲尚未就寝。
项庭真本想推门而入,却发现母亲从里内反锁了屋门,便拍门道:“娘,让女儿进来陪着您罢?”
过得须臾,她才想再拍门,方听闻沈氏声音低低传来:“你回罢,不必忧心我。”
项庭真倚在朱漆镂花的门边,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无力道:“娘,你怪不怪庭真?过去你们总说,我是一个多么聪慧玲珑的人,可是到了如今,我才晓得,我不仅称不上聪慧玲珑,我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沈氏在屋里静默了良久,才幽幽道:“娘从来不怪你。这一辈子,我沈灵云最为亏欠的,便是我的一双儿女。我只望,你们从此好生保重自己,安稳度日。”
许是累极了,项庭真只觉头脑间昏昏发沉,两脚虚软,只挨着门棂坐在了地上,嘴里下意识地喃喃道:“咱们不会轻易认输,每一次,咱们都有应对的办法,这一回也一样。等明儿天放晴了,女儿再好好想想,想想这一关怎么过去。”
初秋的夜雨是这样绵绵不绝,直直冲刷着这孤独的院落,打落了无数残叶败花,满地零落。
直至天明时分,雨势方渐渐收敛,剩下屋檐上滴落的清冷秋水,若有还无地延绵着风吹雨打的凄惶飘零。
她不知在门前睡了多久,不知哪儿来的一阵凉风,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忽而醒转过来,方知已过了一宿。
已经没有下人前来伺候母亲梳洗了,她忙起来拍门,扬声道:“娘,您起了么?让女儿进来伺候您罢!”
里面并没有动静,她再度拍门:“娘,让女儿进来帮您盥洗罢!”
仍旧是悄无声息,仿佛此间只剩下了项庭真一人。
她顿觉不祥,使劲儿地推着门,奈何却是徒劳无功。她急急找来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厮,硬生生地把房门给撞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她两眼往屋内望去,唯见暗沉沉的蒙昧不清,精绘花鸟的云母插屏后,该是母亲的卧榻,可此时整个厢房内却是异样的安静,全不似有人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