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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为了腹中的生命,这只野羊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天亮之后,白胡老爹在水塘边娴熟地剥着野羊的皮,就像在脱一件白色的外套。剥了皮的野羊是红色的,触目惊心。在这种触目惊心的色彩里,狗娃看到了肉连着骨,骨牵着筋。白胡老爹说野羊皮值钱,能换食盐和布匹,所以就把它剥了。白胡老爹把剥下来的野羊皮重新摊开,用几根长短不一的小竹棍支撑着,然后挂在柱子上,远离**的皮毛开始在一枚竹钉子上闻风而动,苦苦挣扎。
狗娃的脚在白胡老爹和平儿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利索起来了。白胡老爹说平儿,谷底的鱼肥美得很哩,咱们去捞几条上来给阿哥补补身子。他们要去谷底打鱼,狗娃也去了。白胡老爹背着个竹篓拿着三个线网捞绞,平儿背着把柴刀扛着杆猎枪,狗娃挑着两大袋砍好的茶麸粉。黑狗前后乱窜着,与白母狗恩爱地撕咬滚打一阵,再在一棵樟树脚抬起一条腿撒泡尿,然后消失林中,白母狗追随它而去。
谷底,绿油油的水塘一个连着一个,清澈透底的水塘,肥美的鱼儿在水里来回穿梭着,自由自在。如果不是因为狗娃们,鱼儿完全可以在水底自由自在的生活。狗娃把两大袋茶麸粉泡入水里,平儿砍来一根拇指大的长杆子,剥光了皮,递给狗娃。
狗娃问她,这杆子是干么用的?
她白了狗娃一眼说,等下你用这杆子往石头旮旯里攒劲捣就是了。
白胡老爹使劲搓那两大袋泡好的茶麸,白白的泡沫泛开来,淡黄的水流进了水塘里。刚才还在戏水的鱼一下乱了,开始四下乱窜。狗娃问平儿,小鱼会不会被毒死?平儿说不会,茶麸没毒的,只会让它们晕倒而已,水一清,它们就会活过来的。
平儿,你带阿哥走前面捡鱼,我抄尾。白胡老爹大声说道。
平儿说,好咧!
然后回头问狗娃,会不会游水?
狗娃说,不会。
狗娃是信口乱说的。
其实,孔垅镇的男人个个都是水鸭子,从小就是在鄂东秦淮河滩湖河里泡大的。
平儿说阿哥,那可得小心点,水塘边的石头滑得很哩。
深山幽谷,小溪被密林遮得严严实实,显得娇小而神秘,一旦进入它的怀抱,便感觉到它是如此顽强、欢乐和神秘莫测。碧幽幽的溪水在巨大的卵石间起伏着前进,百折不挠,大起大落,七弯八拐,形成许多小瀑布,积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塘。
小鱼开始浮白了,稍大的鱼也开始昏昏地摇头,捞绞一触到,它就拼命地逃窜。
阿哥,不能让它们躲在石头旮旯里。
平儿说快,用杆子把旮旯都捣一遍。
狗娃说好的,然后“扑嗵”一声下水。
走在溪边,也不用扎裤管,这样下水上岸,也不担心野草割脚。湿漉漉的裤子,走起来刷刷作响,凉丝丝的舒服。那杆子还真管用,白森森的杆子往石头旮旯里一捣,鱼儿就吓得往外乱窜。
森林的浓荫下,溪的边缘坷坎难行。
平儿像只兔子,很灵巧地穿行其间,用捞绞打捞那些晕头转向的鱼,还不时伸手过来照应狗娃。白森森的杆子一个水塘一个水塘的捣过去,鱼无处躲藏了,被辛辣的茶麸味呛得半死。
阿哥,山里好住吗?平儿问。
狗娃说,当然好住。
她说,那就长住。
狗娃说,不行,我得回孔垅镇。
为什么?
孔垅镇有我的女人。
她叫梅子?
嗯。
梅子漂亮吗?
漂亮。梅子是孔垅镇上最漂亮的女人。
……
阳光很难照到小溪上,参天的树木,久久地抛漏下几缕阳光。
秋水湿衣,颇有凉意。
狗娃们不再捞鱼了。平儿背着的鱼篓已经装满了鱼。狗娃们坐在一尊光滑的磬石上,平儿拿出包着的糯米饭和野猪肉,很香甜地吃着,黑狗白狗从林子里窜出来,与狗娃们一起分享丰盛的午餐。
狗娃们沿着小溪往回走。平儿在一个塘边停下来,回头问狗娃,阿哥,能不走么?
狗娃说不能,我要离开。
平儿说,我不让你走。
为什么?
你是我的男人。
平儿跺脚走了,狗娃脚底打滑,“扑嗵”一声,掉进了水塘里。
塘很深,水很凉。
既然落水了,狗娃干脆往水底一潜,躲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然后双手一松,捞绞和杆子立即浮出了水面。
平儿回头不见狗娃,赶紧扔下猎枪和鱼篓,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塘里。只见她凫到水底,起来,再凫,换了地方,继续寻找。那件滚着淡蓝色花边的左褥右衽衣在绿得泛黄的水底,飘动得如同青青的鸟翼。
黑白狗窜到林中,白胡老爹的歌声远在源头之上。
平儿上岸了,孤零零的,浑身哆嗦着。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双手蒙住脸,双肩抽搐着。水塘里飘浮着几条昏睡的鱼,白闪闪的。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狗娃赶紧从石头后面转出来。
平儿。狗娃走到她身边,轻轻唤她。
啊!你……你?她惊愕地抬起头,满脸的泪与水。
怎么,你哭了?狗娃问。
她说没,没有,你死了我才不会哭呢,是茶麸水进眼睛了,有点辣。
狗娃说是,是吗?
她突然站起来,骂了句死鬼!然后奋力一推,狗娃应声翻进了水塘里。
这一次是仰翻,无孔不入的水一下子从狗娃的嘴巴和鼻孔里灌了进去,水中尚存的茶麸带着它特有的辛辣味,直逼肺腑。
平儿一声不吭,背起那篓鱼,提着猎枪,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有狗娃一个人趴在岸边的石头上,剧烈的咳嗽。黄昏,几缕凉风,几分凄惶。人情的温暖,在冰凉的世界里最能触发内心深处的危机和忧患意识。
狗娃提着捞绞追了上去。
平儿解开的盘发散在肩膀上,湿了的衣服裹着年轻的身体,十八岁的芳韵在她的身上闪熠着。牵着她的手,狗娃的心似乎蒙着一层恍惚的帷幕,在晚风中不安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