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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打点支应的,已经去了不少,除去这批货的本钱,没剩下多少银子了。虽是这样,这一回也是值的。是辛苦了些,但只要是今后宫里的活儿都交给了咱们来做,我看,坊里的绣女们的手艺可还得再提高些才行啊。人手上可能也都不够,这些个事,你就看着办吧,也不用回我了。”
管家忙着吞下了正含在嘴里的菜,说道:
“是,爷。这事儿我已在着手办了,您就放心吧。爷,我想……”
“有什么你就说吧。”
坊主已放下了筷子,想是吃得差不多了。旺儿赶紧递过来漱口的茶水,还有擦脸的帕子。
“爷,要是今后宫里的活儿,都交给了咱们坊里来做,那咱们的绣品还能在街上卖吗?”
管家要表达的是坊里的绣品都成了御用的了,宫里让不让“天下第一绣坊”还似从前一样,随便卖绣品呢?
“这个嘛,等等再说吧。”
对于管家如此的担心,坊主也不觉意外,在回来的路上,他也曾经这么想过的。但是,仔细考虑了一回,好象也没有什么可发愁的呢。但凡有问题,就一定会有解决它的办法。不过,管家也这么说了,可见是主仆同心啊。
对这个亦仆、亦友、亦兄的管家,他是绝对放心的。身为坊主的他,做事亦会有想不周全的地方,而管家就会不露痕迹地替他办好。正因为有了他的倾力支撑、支持,“天下第一绣坊”才有了今天绣女近百、家人伙计过百的良好局面,否则,以他这么年轻的坊主,是撑不起这片天空、无能应对当今天下的。
“天色不早了,爷歇着吧。”
管家看坊主面上泛起的倦意,轻声说道。
“哦。你也去歇了吧,这一阵子是把你给累坏了,有什么事也等明日再说了。”
管家起身,旺儿已将他的披风搭上了他的肩头。
“爷,早些歇了吧。”
说完,转身向屋外走去,别人以为他将回自己屋里去歇的,其实不是。他也只是回屋里去换了件衣服,叫上一名亲信,到各处巡夜去了。
待巡视了一回之后,才又回到自己的房中。灯下,随手抄起一本书来,却没看上几页,而夜寒已浓,看来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倦意袭来,管家熄灯歇下,不久,沉入了梦乡。
今天是真的累了,这也是这么久以来最累的一天。
远处,传来了巡夜的敲更声。护院都是管家亲自从众家丁中挑选出来的,为人、办事都极稳重,忠诚,尽职尽责。放心得很,可靠着呢。
管家走后,下人们将碗碟收尽,坊主已进里间屋了,旺儿早铺好了床。伺候着主子睡下了,他就轻轻转身进了侧边自己的小屋里,很快也睡着了。
此时,早已回到家的月寒,却还没有歇下。婶自己去歇的时候,嘴里叨念着一大堆的话:
“哎!还有那么多的衣服要洗,我看我还是明天再洗吧,这会子我可是腰酸背痛的,也没有个人来帮我捶捶,我怎么会这么命苦啊!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儿,每天都有一大堆的事儿,要我这个苦命的老婆子去做,真希望下辈子能够托生在有钱人家做太太。老天爷,我前世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受穷、受苦、受累?何日是尽头?”
她边说着,边走回了她房里去了,也不管堂屋里什么话也没说的当家的和侄女儿,留下他们在那里面面相觑。那二人原是听贯了她如此这般的唠叨的,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听起来,竟有了一些很苍凉的味道呢。于是,二人的鼻子都酸酸的。
月寒起身。
“坐下,不用你去洗,明日你婶娘自会去洗,你要早点歇了,明天还有好多活儿要你去做呢!可别累坏了身子。要学会照顾你自己,叔和婶不会永远陪着你的,知道吗?孩子,让你出去受累,你不会怪为叔的吧?都是叔无能,不能养家小,真对不起,月寒。”
秦二爷说完,“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
月寒脚步滞了一滞,却没说什么,还是起了身,去了院里,端起了木盆,到厨房盛了些热水,再回到井边去默默地洗起衣服来。这时,就是秦二爷也无可奈何地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里去了。
月寒知道叔的心情。自父母去世后,这些年来,没有兄弟姐妹的月寒,就被没有任何子女的二叔夫妇收养了。阿婶她人不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凡事说过就过了,从来都有口无心。
月寒知道,家里的日子是在渐渐地拮诘起来,叔和婶如今年纪也大了,要外出干活,机会是越来越少。父母的相继辞世,使从前常来走动的那些亲戚都失了踪迹。所以,秦家大院,渐渐冷清了下来,仆人也是逐年在减少,去了的就不再回来,直到老仆人秦忠病死,一个也不剩。
一家三口,守着诺大的老宅,家里越发显得空了。然后,不顾秦二爷如何反对,婶最终将后院赁了出去,好收一点点银子回来,贴补着家用。
如果没有进项,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三人还得搬出去,找最小的房子来住,然后,连房子也住不起,最终流落长安街头呢。
所以,叔他难过啊。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是想都不可能想的了。他从一个少爷,到替人做私塾先生。如今老了,已没有人家会来请他出山。就是做私塾先生,也是竞争不过一代代辈出的新人啊。枉他满腹学问,连家小都养不活,便于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