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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楚的定力在数个时辰后终于消耗殆尽。
“军前斩首!”他说。
我已苦思冥想了数个时辰,要救王北,必须先在耶律楚身上下功夫。
“大汗先润润喉再出去吧!”我取了一个白玉杯,用热汤暖杯,却不倒入他平时所饮之茶、酒、奶,而只倒入一杯清水,奉于耶律楚。
他接过,喝了一口。
“好喝么?”
他道:“无色无味,有什么好喝?”
我接过杯子,向他道:“水,看似柔顺无骨,却能变得波涌浪叠,无比强大;看似自处低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这就是‘柔德’所在。所以说弱能胜强,柔可克刚。”
他回首凝眉,道:“你想说什么?”
我向他跪下:“大汗是想以王道治渤海,还是以霸道治渤海?”
他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有点诧异的样子:“你倒说说,何为王道?何为霸道?”
我道:“民为水,君为舟。看上去,是水载舟,实际上,一艘不沉之船是因为造船与御船之人领悟了水,顺应了水。这便是王道。而逆水行之,妄想阻浪拦波,这就是霸道。”
他道:“剿灭叛逆,平定四方,我才可与民生息,行君王之道!”
我道:“恕奴婢斗胆,大汗勿怪。你纵心怀天下,然天下人却未必领大汗之情。若天下人都害怕、仇视大汗,你纵有黑鹰强兵,又有何用?”
他道:“你直言不讳,我并不怪你。我虽杀戮甚多,但决不无故杀人。一将成名万骨枯,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这般?难道你有良策?”
我道:“夺渤海容易,占渤海难,守渤海就更难。大汗若想渤海长久安稳,只有一策。”
他扶我起来:“你说。”
我郑重向他道:“以契丹之法治契丹,以汉制治汉人,以渤海之旧法治渤海,使各族百姓各安其心,相安无事。”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猜到我的意图:“你要我不杀王北,仍留他治理渤海?”
我道:“留渤海典法,用渤海旧人,顺渤海民意,不单是一个王北。”
他道:“可是王北誓死不降。”
我坚毅道:“看大汗是否不计前嫌,真心召纳。”
他坐下不语,侧影刚直。
我走出帐时,王北早被推到帐前,当着黑鹰军大小诸将的面,他还在痛恨地撕骂,但经昨夜今晨的鏖战和方才数小时的口舌疲累,他已力气将尽,声音如裂帛般嘶哑,显出垂死挣扎的窘态。
我走近他身边。他的肩上衣服方才被耶律楚枪尖挑穿,肩膀微露,上面有一块刺青。我眼风一扫,已看清这刺青形貌。
大周之逆鳞印!
大周第一代开国君主马上得天下。立国后恐天下不稳,曾密令自己十二个最忠心的死士潜伏四方,表面上他们可能是官员、平民,私底下却都有大周密授职务、俸禄和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手下。这些人死后,他们的后人继续与周廷秘密联系,而他们的身份证明就是肩上的逆鳞印。没想到,渤海竟然也有逆鳞传人,而且还是渤海王族。
这个秘密,历来只有拥有大周皇室血统的人才知道,连一般妃嫔也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我更应该救他,但是又不能为周围诸将看穿。
于是我先状甚不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素闻先生善辩,听方才你一番高言,却是徒有虚名!”
王北轻蔑道:“你黄毛小儿,也想学人弄舌吗!”
我莞尔一笑:“你方才骂了数个时辰,却都是些捕风捉影,鸡零狗碎之事,既难登大雅之堂,又白令君子耻笑!”
李德威站在一旁。他已知我是耶律楚的宠姬,此时便讨好我道:“待我先割了他的狗舌,叫他骂不出来!”他箭步过去,把那王北往地上一按,掏出刀子便要撬他的嘴。
“慢!”我向李德威正色道。
他被我喝止,停了一停。
我眸光闪动,眼波含颦流转,“封他之口,何需刀尔?”
李德威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痴痴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