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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起眉头:“萧大人身在东丹,却如何知道这一切?”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才道出:“我为大周内应,密潜于契丹,已有数年了!”
他竟是大周内应?他又是如何认出我来?连串问题聚集在我心头。
仿佛看出我的疑虑,萧史慢慢向我道来:“公主烧焦的尸体被运到大周军营。淮南王亲自验看。虽然尸体已焦黑一片,面目难辨,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破绽……”
“什么破绽?”我强忍住要崩出胸口的狂烈心跳。
“殿下,”他看向我的脖颈,“恕臣斗胆,公主殿下现在是不是日日为皮肤痛楚而苦?”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环抱住身体。这小小的动作落在他的眼中,更增几分确定:“淮南王与燕国公主自幼一同生长于大周宫廷。他知道公主肌肤莹洁如玉,娇嫩异于常人。即使是上好的丝绸,亦会触痛公主皮肤。因此,燕国公主贴身从不穿丝绸。她竟日所穿,都是从高丽特别进贡的彩玉云绢……”
他竟能说出这般隐秘之事,我双唇颤抖起来。
他站起身,深深地望着我:“被烧死的女子身上,还有些烧焦的衣服残片,都是寻常丝绸。那彩玉云绢是以彩玉研成玉箔掺入云丝织成,天性至寒,十分耐火,断不会烧得毫无踪影……”
“所以,淮南王怀疑公主其实并没有死?”我接着他说下去。
“是!”他踱向帐内的书柜,从柜中暗格里取出一卷小小的画轴:“淮南王一面急报朝廷,为公主治丧,一面私下派人往上京东丹两地查访。小人也接到王爷的密令协助调查,因此得到了公主的画像。”
他将画轴抖开,宣示于我。画上的女子,杏眼明仁,两颊笑涡,肌肤莹白,弱骨纤形,端端与我真人一模一样。
似春日暖阳,一刹时融尽所有冰雪。心中百感交集,又如盲眼多年再看见一线光明。二哥他,果然在苦苦寻觅着我么?难道我这数月间日日苦盼之事,就要成真?
看着萧史真诚的面容,我无法再伪装下去,轻声道:
“萧大人……若公主就在此处……淮南王何时救她出这虎狼之穴呢?”
萧史神色凝重地看了我许久,沉沉退后一步,复向我下跪。这次却是双膝跪地,庄重地给我连磕了三个响头。
“萧大人,你这是……”
他喉结颤动,似极力压制着内心激动:“臣斗胆请殿下忍辱……暂留东丹。”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愤恨地伸手掐住他肩膀,“既然你说淮南王苦寻我,奈何又要我留在东丹!”
他双目炯炯,我才发现自己已改口称“我”,完全承认了自己身份。
萧史又给我磕了个头:“殿下恕臣妄言之罪,微臣才敢说!”
我犹自气结:“我现今不过一个逃奴,如何治你之罪?你快说吧!”
他说:“公主和亲,所为何来?”
我道:“家国事大,燕国决不敢忘。和亲为联合回纥,共敌契丹!”
“回纥狡猾,凡事逐利而行。如今契丹强大,回纥与契丹又是近邻。为怕得罪契丹,未必会因公主和番而与大周真心连成一气。渤海灭国之时就曾数谴使者往回纥求救,都不得相助。”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一时语塞。
萧史又道:“契丹日益强大,夺幽州,吞渤海,称霸草原,怎会甘为周臣?大周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两雄相争,必有一败。幽州之失,公主之辱,大周怎肯罢休?如今圣上正秘密调集南面兵力。一场雌雄之决,决不会太远!”
一场大战!我不由说:“可惜,楚将军亡矣。”
萧史神色忧虑地看着帐内幽暗之处:“幽州之失,并未叫大周内许多迂腐官员清醒。他们蜗居长安,醉生梦死,还道契丹是粗鲁蛮夷,岂不知契丹早已努力学习中原儒学治国之策。幽州之失,实非楚将军战之罪,而是大周妄自尊大之过也!”
他的忧虑感染了我:“这样说来,大周与契丹再战,竟无多少胜算?”
“确实如此!”他再次看向我,“但若殿下肯留下,效法西子貂婵,与淮南王里应外合,大周可增胜算矣!”
西子?貂禅?我身体微一晃荡:“原来你竟是要我……委身于耶律楚么?”
他不语,复低下头。
我狠狠推开他:“你可知道,在紫蒙川,耶律炀如何杀害的裴冕真真?你可知道,在上京,契丹人如何折辱汉女?你可知道,楚玉将军之女,死得有多惨?你可知道,我……我……”往日之辱全都涌上心头,我眼角的酸意无法抑制,“那些为我而惨死的侍女,她们不只是我的仆从,更是我自小的伙伴……我怎能寡廉鲜耻,委身于仇人?”
萧史突然低头,以袖擦拭双眼。难道他竟也在流泪?我正纳罕,他已重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沉痛道:“殿下受苦了……想听听下官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