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煅喉头一紧,凑上前去,见华庭雩仰头凝视爱妻画像,殷殷道:“你若见到骐儿一定会欢喜。唉,阿凝,你在天有灵,请保佑孩子们一生平安。”
烛火幽幽晃动,华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他的头发全白了?”后退一步,象逃跑一样仓惶离去。
回到书房,他抽了本书在案前坐下,只是思绪杂沓,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信手翻书,却发现批注字迹极为熟悉,翻到扉页一看,下角一个“复”字。华煅掩卷,慨然长叹。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华妃死里逃生,性子似乎也转变了许多。有一天在蕴莲宫大发脾气,将一名惹恼她的小宫女逐出了宫。
小宫女哭哭啼啼出宫那日,华煅特意命人做了酒菜,上了新鲜瓜果,又将锦安城最好的点心都统统买回。琴心心里千万个疑问,却不敢开口。见华煅干脆的命自己退下,只得忍下了泪。
过了不多时,墙头露出一个少年的脸来,笑嘻嘻的冲华煅挥挥手,跃将下来。华煅抢上前一步,突然又停住,只是无限欣喜的注视着她,心中有许多话,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迟迟也突然想不起该说什么,抽了抽鼻子。一阵风吹过,香味扑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欢呼一声,扑到桌前:“大哥,唔,好吃。”
华煅大笑,坐到她身边:“宫里没有好吃的?”迟迟鼓着腮帮子道:“那倒不是,哎哟,茶呢?”华煅见她噎得厉害,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却听她又道:“可是我还是想念这些小点心,打小儿就吃惯的。算算我也有一年多没吃到了。”
酒足饭饱,迟迟心满意足的靠在椅上。头顶大树清香阵阵,不时落下小小白色花朵,不一会衣襟裙摆上便如绣了图案一般。本是一幅极美的景象,可是她脸颊发痒,不时用手去蹭,倒有些滑稽。
华煅知因为天热她脸上妆容令她极不舒服,望向她的眼神更增怜惜。迟迟倒不以为意,叽叽咕咕的道:“你那个小外甥,只会睡啊睡,象头小猪。”忙瞟了华煅一眼,便放心继续道,“小手只有这么大,你挠一挠他居然会笑成那样。”
华煅点头:“骐儿很是可爱。”想想又补充一句,“不过据说我一生下来就十分的,呃,反正决不是那种小老头皱巴巴的模样。”迟迟惊喜:“原来你也有同感。”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华煅停了下来,深深注视她:“迟迟,多谢你。”迟迟微笑摇头。华煅又道:“这锦安城,终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迟迟望着天际浮云出神,悠悠道:“大哥,你知道么,看见你,我就好像看见自己。我不想你难过,不想你烦恼,只想你开心。”
华煅只觉全身血液涌到头顶,那沉淀了的,遗忘了的,割舍了的,刹那间排山倒海而回,堵得他胸口满溢。尘世突然间变得微小,容纳不下他一颗心。
迟迟下定了决心,转头看着他,坚定而缓慢的说:“大哥,我们走吧。你说过,要寄情山水。我和爹爹也有很多很多地方想去看。我爹会喜欢你,当你做自己的孩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些秋天,华煅也跟其它人一样,在香甜里酣然入梦。母亲的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背,唱着好听的歌谣。他在梦里一直飞翔,云朵从身边流过。
之后锦安的秋天还是一样的香,可是,他再也没有飞过。
华煅突然笑了,他的笑容比世间任何人都要俊秀动人,却是用来跟迟迟说:“不,你自己去吧。”
迟迟却还是那种不管不顾倔强的神气,黑白分明的眼慢慢蓄满泪水,依旧迫切的说:“大哥,只要你想,我可以去宫里把骐儿带出来。呃,大姐,我们想想法子,对了,给她易容,当一个宫女那样出来。华大人的话,我们把他迷昏了就好,我爹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对付我的。”
迟迟没有瞧见,华煅藏在身后握了又握,掌心已经渗出血丝的手。
她说着说着,终于连自己也无法相信,怔怔的睁大眼睛,喉头酸而且苦:“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华煅递过手帕:“傻丫头,我们还会再见面。一辈子那么长。”他那样镇定,语调里没有一丝波动。
迟迟呆呆的望着他,目光里先是痛切,而后是了然,最后是敬佩。在泪水奔涌而出之前,她露出一个最明媚的笑容,上前给了他一个短促但是坚定的拥抱。
他蹒跚了,聋了,眼睛都看不清了。
在暮色苍茫中他突然想,原来老去真的只在弹指一挥间。
他自嘲的笑了笑,她会不会听见他体内那种声音呢?
那种一寸一寸成灰的声音。
华樱比他可能还要幸福一些。他甚至开始畏惧,畏惧那些要强迫自己不能去回忆的未来,畏惧那些再见面只能若无其事的未来。
但那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说服,所以微笑道:“迟迟,你去过哪里就等于我也去过啊。大哥懒散得很,爬山涉水不如等着你给我讲故事,这样我们每次见面也不会觉得闷了,是不是?”
树上的花朵随着星光的洒下来,好像零星下的雨。一杯一杯的烈酒入喉,她摇晃了一下,一个没撑住,眼看脑袋就要撞上桌面,他已经将胳膊伸了过去,然后一动不动,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冰凉的露水从树叶上啪哒落到他颈里,他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手臂间空空的,余温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