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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觉得自由不再有意义。
这个想法让我心惊,让我肉跳。
不知道为何会产生这种念头,惶惑中,我把它归咎为内在、外在诸多不良情绪集中作乱、爆发的结果。
从最初到现在,为了自由我付出了太多、也改变了许多。从誓死抗争到主动放弃,从犀利如刺到轻佻不羁,我究竟算进步了还是后退了,明智了还是愚笨了,升华了还是堕落了?自由于我而言曾像氧气一样不可或缺,而今却廉价如收费公厕的劣质手纸。
我真就放弃了吗?甘愿放弃曾经誓死捍卫的自由?
如果一直以来我的挣扎和努力只是为了等来今天的放弃,我的坚持有何意义,我对春树的排斥有何意义,我对尔忠国的抵制又有何意义?
甚至,我的存在,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对着镜子,我看着里面的那个人,既熟悉又陌生。她早已不是我,却依然为我活着,我也因她而活着,一个卑微的弱者。
对着她,我无耻地说,你是天生的弱者,既弱质又弱智,因此主动放弃自由、退避三舍是你在逆境中获得生存的最佳策略。你的自由从未丧失过,我虚伪地告诉她,自由从来、一直都存在你的心里,没有谁能剥夺走,因此你不必拘泥于形式,存在就好。
我昂起高傲的头颅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将来有一天,当你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自由,你会发现麻痹自己、也麻痹他人的策略英明极了。”
镜中的她弱弱地问:“哪怕失去了你所珍视的一切么?”
“你指什么?具体点。”我不屑地对她说。
“一切。”她的声音更低了。“包括友情,包括爱情,包括……贞洁。”
我微微一怔,随即发出嗤笑声:“古板,这些算什么?这里早已不需要这些,友情不过是纱,爱情不过是纸,贞洁么,不过是……膜。”我世故地教导她,“懂了吗?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等你成为强者,才有资格计较一切。”
“懂了。”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划过空气,脸也瞬间变红,“我跟着你,你怎样我便怎样。”
骗过了她,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骗过了——自己。
三天后,我焕然一新,不再忧郁,不再惶惑,以身作则,完善最有效的策略——麻痹自己。
我给自己制定了阳光计划,简单而便于执行:时刻面带自信的笑容,时刻牢记我是这里的女主人,时刻宽以待己也宽以待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尔忠国仍然没回来,我没有不安,也没有牵挂。
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必须靠歌声来表达。
起初,我在房间里低声浅唱,只因唱得痛快,为了达到酣畅淋漓的效果,于是放声高唱。
从王菲的歌到刘若英的歌,再唱到徐静茹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再后来,踏出国门,英文歌也唱。最后,只要是能哼出调子的都拿来自娱自乐。可惜没有卡拉OK,否则我的歌一定能吸引来观众若干,为我捧场,为我喝彩。
一个星期过去了,尔忠国还是没有回来。
当唱歌也不能让我过瘾,我干脆在露台上、走廊中、院子里边唱边舞蹈,踮着脚尖,旋转着芭蕾舞的动作,从庭院的这头旁若无人地跳到那头。
每天,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非唱即跳,看得府里上上下下目瞪口呆,都以为我疯了,却也没人阻挠,任由我闹腾。
这是尔忠国离开后的第十一天,一个沉闷的午后。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似要下雨,却一直没落下。我照旧在好几双眼睛的监视下,在院子里狂舞了几曲,直到汗流浃背。
放了一浴池的热水,洒上粉紫的、浅绿的、金色的菊花叶和悠香的桂花——为我所用总比让它们白白枯萎了价值高。
惬意地躺在浴缸里,我闭着眼睛轻声唱起了《一辈子的孤单》。当我唱到“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时,听到浴帘有响动。
我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缓缓转过头看谁如此大胆。
尔忠国站在我面前。
毫无提防他的出现,我一惊,差点滑入池底,双臂紧紧抓住两边,才坐稳了,但狼狈的样子显而易见。
“好大的闲情雅致!外面战火连天,你竟然在这里莺飞燕舞,洗澡也洗出花样来。”他照样带着嘲讽说话,却没有敌意。
估计他已从仆人那里听取了关于我近日表现的一长串汇报。
我尽量表现得非常镇定,假装根本不在乎自己光着身子、躺在浴池里的模样。我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风尘仆仆,胡子拉碴,面容倦怠,似乎几日未能修理边幅。
“是谁安排了我这样的人生,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却来责备我的不是。哈——哈——哈——”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如京剧里的老旦。“我没疯掉,已经算是奇迹!既然进来了,不如说点好听的吧。没话可说,不如离开,你把凉气带进来了。”我不再看他,落落大方地将浴巾放到胸腹部遮住敏感的所在。
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探低了身,在浴缸边坐下,开始对我说故事。“我这次出去办事,惊险之极,差点就丢了性命。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命从来都是寄存在脖子上的,随时都可能丢掉。凤娇,我来问你,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高兴?”
什么意思?我思忖着,看着飘散在水面上的花瓣。“你义父会伤心。”我回答他,心里却想倘若他真死了,我会如何?开心?还是难过?说不清。尽管我恨他一副残暴、仗势欺人的样子,而且有那么一阵子极度巴望他死,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倒让我觉着没恨他到咒他死那一步,甚至……
我不愿再深想,因为不必深究谁的过错,因为宽以待人不需要太多思想,只要宽容就好。
我淡淡地晃了晃脑袋,自己都没查觉那个动作究竟算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摇头了?”他俯低了头疑惑地问道,专注地凝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