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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副官恼火道:“他妈的,聋子吗?我们是国军,什么土匪来了?”
随即嘱咐手下去逮那些人。
天黑,只逮住了三个,其余的又逃进山里去,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再回来。
被押过来的三个村民中有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胳膊上打着绑带,若不是有伤在身估计不会被捉住。
孙副官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定在少年身上,打算从他身上问出点名堂来。
“喂!刚刚为什么叫我们土匪?这身军装不认识吗?”
少年目露惧色。“随口叫的。天黑,看不清。”
“妈的,天黑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吗?”
“没注意听。”少年摇摇头说道。
孙副官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傻了吧唧的乡巴佬!”
旁边一个壮汉跺着脚吼道:“别打我弟弟!别打我弟弟!”
我感觉这个壮汉不像正常人,似有些智障。
孙副官转向那个壮汉。“他是你弟弟?那你来替他说话,为什么叫我们土匪?说清楚了放你们走人,不说清楚,留点东西下来!”
“留不下来东西,都被拿走了!拿走了!”壮汉粗声粗气地说。
“什么被拿走了?”孙副官语气中带着嬉笑,估计也发觉眼前的壮汉并非正常人。
第三个人一直沉默着,现在开腔道:“你们说为了不让鬼子舒舒服服打进来,把能支持到鬼子的东西全带走了,尤其是食物,晚稻也收割走了一大半。我们不得不到山里打猎物采蘑菇充饥。村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没了食物怎么活啊。做得这么绝,不是跟土匪一样么?”
孙副官上前踹了他一脚。“妈的!要不是我们打退了鬼子,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国军这么做是战略需要。难道国军没给你们银元?”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靠天靠地吃饭,银元还不如屎粑粑实用。你们的大道理我们听不懂,只知道我们也得活下去。”
孙副官悬空的一只脚没再踹下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尔忠国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放他们走吧。”尔忠国说道。
“你们听着,仗还没打完,不想死的,先别回村。”孙副官说完,命令手下将村民放了。
三个村民没提谢字,一溜烟消失在暮色中。
几个士兵已经杀了羊,升起炊烟。我一瘸一拐走到老兵痞子边上听他在几个新兵面前吹牛。我的伤口很疼,需要分散注意力。
“你说这小鬼子的帽子咋么这么奇怪?跟屁帘子似的,要多丑有多丑,是不是怕被咱中国人拿大刀砍了脖子?”一个小兵问他道,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
“估摸着是因为他们干着烧杀辱虐的勾当,还偏偏要假装斯文,没脸见人啊,所以把两边都遮挡起来。”
一群士兵哄笑起来。
“尽瞎扯!”另一个老兵揭穿他:“小鬼子是为了凉快,放下两个猪耳朵当扇子扇风呢,遮羞个啥呢?”
“就你懂!”老兵痞子拿石子儿去砸那人。
“听说你参加过东北抗联?是真的不?”另一个圆脸的士兵充满敬畏地问他。
“那是。老子民国二十一年那会儿就是条汉子,打鬼子不带含糊的。”老兵痞子自夸道。“老
子命大,一路打到南边来不知道打过多少大大小小的仗。身上没少子弹孔,但都不是要命的地方。”
几个新兵很稀罕老兵痞子的经历,围着他要他多说点打鬼子的故事。老兵痞子难得有个炫耀的机会,稍稍卖关子后,开始讲起来:“战斗那个激烈啊,你们想也想象不到。子弹呼呼地打头顶上乱飞,只能爬行,但也保不准挨枪子儿。先是枪战,然后就是互相扔手榴弹,看不见日头,战场上那股烟雾啊,遮天蔽日的。打到最后,拼刺刀。到处是死尸,脚就踩在死尸上厮杀。我一个老乡浑身都是弹孔,还跟鬼子拼刺刀,实在是失血过多被抬下去,没能撑过一个小时就死了。唉,那场硬仗双方死伤都很大,打了整整两天两夜,好在鬼子后来撤了。清理战场时,我初步看了一眼,就我周围十丈之内,光是鬼子的尸体就有六、七十个。当地的村民来也有来帮忙的,将这些鬼子的尸体拖走埋在一个大坑里。那场战斗我在的那个连伤亡很大,死伤超过大半,没受伤的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那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有人问他。
“怕有个鸟用?”老兵痞子不屑道,“打到那份上,杀红了眼,把心一横,死活都不怕啰。”
“听说鬼子打咱们是冲着咱们山里的宝贝来的。这里山这么多,宝贝一定特别多,所以鬼子揪着咱们不放。”
“去你妈的,有个屁宝!只有俺们屙的屎坨坨。”老兵痞子骂道,拿烟斗敲了小兵脑门一下。“记住,以后跟老子学着点儿,实在没子弹可打了,也得扔屎过去,奶奶的!”他说着,自己先笑起来,“砸不死,也臭死他们!”围在他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没宝贝,他们干吗大老远的来咱们这里玩命地打仗?”小兵有点不服气。
“他们不是人。你看他们干的那些事是人干的吗?烧光、杀光、抢光。日他个祖宗的!”老兵痞子骂道,陡然看到我站在人群里,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边,烤羊肉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饥肠辘辘的我舔巴着嘴唇,使劲嗅着空气里的鲜香气。
“羊肉还没熟,你先吃这个,我洗干净了。”尔忠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黄瓜?”我看着他手上的两根长条问道。天色暗下来看不清楚是两根黄瓜还是折为两段的丝瓜。
“嗯。又解渴又充饥。”他把两根黄瓜塞进我手里。
“一根就够了。”我拿起另一根递给他,但他没接。
此时食物短缺,我不能只顾自己,于是又递过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佟鹭娴夺过我手里的水壶递给尔忠国解渴的那一幕。她很知道照顾心上人呢。
可是,尔忠国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干嘛照顾他?一根黄瓜好像是不过瘾。
我伸出去的手打算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