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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彩。
一场时空之旅让我来到20世纪的汉口。同样的地点,却不见了熟悉的人与事,景与物。
站在汉口的街头,怅然若失的我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旦梦醒,眼中看到的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汉口,心灵感觉到的还是我所热爱的那个汉口——自由的人们带着时代的节奏感穿梭在现代化的街区里。我,尽管如此的沉默,如此的落伍,却很幸运——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真实就在眼前——我就站在沦陷了的汉口街头。到处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表情,陌生的店面,陌生的气息。这个曾经养育了我二十四年的城市是如此的陌生,再也寻不到我所熟悉的那个汉口。尽管情非所愿,但我——很不幸——已是沦陷区的一员,
我没能涉足汉口其它地界,但窥一斑足以见全貌。看看行进在大街上的一众老百姓的脸吧,一切便了然了。那一张张愁雾紧锁的脸是沦陷区的生活质量最为显著的标志。
好色之徒
两天后,被尔忠国称作“佟兄”的人如约而来——出现在尔宅的客厅里。只是这次我无论如何不会把他看做“佟兄”——竟然是一个标致的女人。
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眼拙,当时只顾想着脱身的事情,忽略了对她性别的甄别。如今仔细回想一下,漏洞挺多:在屋里见了长辈不脱帽致礼是其一,容貌太俊秀是其二,二奶奶对她不避嫌是其三。她当时穿着男装,二奶奶毫无顾忌地拉着她的手夸她俊俏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而且,耳环痕也是能看得出的。我当时也感觉她奇怪,但是被她的高个头、黑皮肤和粗嗓门蒙蔽了。
佟鹭娴的出现让尔忠国像换了一个人。他活跃、开朗起来,不但盛情邀请她喝茶,留下用餐,而且闲话、俏皮话多得吓人。
二人大谈特谈街头巷尾的趣事,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谈笑风生的样子很让人迷惘,疑惑是否有两个他交替出现过,一个阴沉,一个阳光。
佟鹭娴是尔宅的座上客。不仅如此,尔忠国对她大献殷勤,天天衣着光鲜地跟她结伴出去,参加所谓的上流社交活动。说他大献殷勤是因为他对她的态度既谦和又文雅,像对待一个女皇,对我却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好像我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过这样更好,说明他对我/辛凤娇已经死了心。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跟他提离婚的事情了?毕竟已经是民国了。他若想跟这位女上司百年好合,携手共创美丽人生,还得先跟我离了婚才行。
放松心情的同时却又感觉有些失落,尤其看他俩在一起我有点泛酸。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我喜欢他?
我立即否定这一臆断。这男人不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么?少花痴了我柳拾伊自有我的真命天子——怎会是他这个阴险狡诈的狗特务?
摸着腕上的真爱手镯,我想起莫老先生的话。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会是谁?会是这个时空里的某个人吗?他会是什么模样?
想着,却浮起池春树的面容,心里一阵哀痛。他遇到我真是倒霉,被我甩了倒也罢了,竟被卷入这个可怕的时空。
他曾经的一切梦想都成了虚空,何等惆怅?
他是否到武汉了?我惦念起他来。那天制定逃跑计划时我跟他提及尔忠国会把我带到汉口,他不会忘了吧。一旦他来到这里,势必四处打探我的消息。但愿他一路上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什么危险才好。
我比任何时候都挂牵他、依赖他。这个时空里,我太孤独了,举目无亲。而他,算是我的家人了——唯一的家人,我需要他的保护。
只是,我心里所想的家人与他所期盼的家人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几日,我借口出去溜达是假,希望撞见池春树是真。
好希望走在街上,突然就遇见了他,带我逃走,彻底摆脱尔忠国这个狗特务。
这里不是兴福镇,逃走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而且,我猜测尔忠国想来硬的也没那么容易——以他的特殊身份一定不愿引起日伪警宪的注意。
来到汉口的第一个星期在茫然和不安中缓慢地渡过。
我和尔忠国之间还算相安无事,只是他对我的态度让人憎恶——很冷淡,仿佛我只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一只家畜,连宠物也算不上。他的热情和笑脸永远只留给他的女上司和英国主子。
第二个星期到来后,尔忠国异常繁忙起来,除了早餐时能碰着面,几乎看不见人。后来,连晚上也不回来住了。有一天半夜回来了,满身的酒气熏得整个楼道里都滞留了他的浊气,直到第二天方才散尽。
我并不过问,只求他不来骚扰我即可。每天除了例行的“逛街”,其它时间我尽量待在自己屋里写字,画画,看报纸。我天生就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为了麻痹周围的人,我必须表现得像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本分人。
我开始习惯尔忠国不出现的日子,甚至快忘记自己是作为他的妻子生活在这个空间的事实了。目前我只惦念着一件事:逃走。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武汉越来越像一只大蒸笼,没指望用空调的我只得靠增加洗澡的次数去暑热。
这天接近中午时,我嘱咐中年女人除非我传唤,否则不要进浴室打扰我纳凉。
我躺进浴池里,手摸到脑后勺的痂,已经不疼了,虽然有点硬硬的,但估计那层痂很快就会剥落。
除了鼻子露出水面,我将自己整个儿浸在水里。透过水面看去,木格的天花板在我头顶上随着水波晃动,呈现一幅奇异的画面。水面下的我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一阵极轻的摩挲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扭头看去,却发现尔忠国不知何时站在了浴帘边上,悄无声息地看着我——我这么灵敏的耳朵居然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