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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开走。
木彦不能确定那人是否看到自己,又或者只是通完了电话。总之她现在也终于发动车子,打开冷风。丝滑的旗袍终于让她感到束缚和不安,带妆的脸也让她疲惫不已。她不带减速地将车子一个拐弯开上高速,心里只想早些回家。
有些过去的事,是否应该考虑让它过去了呢。记忆的背负是沉重的,她不知道以这个状态下去,自己还能撑多远。
半夜1点,她终于吹干头发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个翻身的功夫就要沉沉睡去的疲乏里,她决定明天去店里呆一天。那里是她全部力量的源泉所在,她必须让自己尽快地容光焕发起来。
因为,明朗就快来了啊。她要让这次心知肚明的道别,一如他们初见一样,温暖而明亮。
\t\t\t\t\t\t第21章送别
小竹把刚出炉的糕点和煮好的奶茶放在一路晨跑过来的木彦面前。刚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木彦在运动过后令人舒适的疲惫感里大口大口地吃着早餐,饥饿感其实在运动过后反而会减小,所以三两下木彦就吃完了早餐,伸展着胳膊打了个哈欠。小天一边撤走碟子一边周到地叮嘱木彦:
“今天特意把预定包场的客人给推了,你可以放心去睡回笼觉,除了你就我俩。楼上是新换的沙发罩,上面还铺了藤席,都是你专用的;窗帘和空调也都清洗过,你提过的收音机也买好了,备用电池也放在沙发旁边抽屉里。”小天低头兀自收拾着,半天没听见回应,诧异的抬头去看,却见木彦带着一丝玩味儿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便奇怪地问道:
“怎么了彦彦姐?还有什么没弄好么?从昨天听见你要来,就开始收拾了呀?”
木彦摇摇头,把脸往小天脸上又凑了凑:
“小天,你有没有觉得你特别像个小媳妇?最近格外的贤惠啊。”
小天愣了一下,还么等反应,就听见小竹从旁边咯咯笑着从柜台边探出头,嘴里塞着点心,用含糊不清但非常八卦的夸张声音说道:
“彦彦姐,你眼可真毒啊,这么久都没来店里,还能看出咱们小天姐最近的桃花运来。最近那个送茶叶的小段哥哥,来的忽然频繁多了啊,一趟一趟的,也不知哪来这么多事。哈哈哈。”
小天脸一红,拿起毛巾就往小竹身上砸去:“就你这嘴,吃东西都不闲着!”两个人嘻嘻哈哈得扭打在一起。木彦也看着笑了一会儿,终于把两个人拉开,拍拍小天的头,让她加油。
小天幸福而羞涩的笑容让她的心中阵阵刺痛。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强大而无辜脆弱的一个词。那些过往的场景又抑制不住地在她脑海中翻腾,她赶紧进口困了,套上楼去。
盘腿倚在沙发上,藤席凉丝丝的贴着她裸着的小腿,收音机依旧调到那个熟悉的频道,铿锵的评书低低贯穿了整个房间,木彦仿佛又回到高中临考前边听相声边狂背单词的时光。时间有时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有时又仿佛无法改变一丝一毫的习惯,那时的她依然是这么吊儿郎当地偎在这个小窝里,旁边摆着满满一堆零食,收音机里午后的评书,几个朋友小声却不间断的嬉笑。爷爷在柜台后摇着一柄蒲扇,给他们晾上一大碗一大碗的绿豆汤或者酸梅汤,他不喜欢小孩子夏天吃太多冷饮,说对身体终究不好,但每次考试回来看着蔫了吧唧的几个小孩儿,还是会买上四块奶味十足的光明冰砖来。
再后来,除了大家聚在一起,明朗一个人来的时候也更多了起来。爷爷依然笑呵呵地准备下收音机和零食,出去溜达回来,给他们带的则是红豆冰砖,大颗大颗的红豆,包在一张简单的纸片里,一下子撕开,大口咬一块,甜蜜爽快。
木彦一直记着这种味道,以至于她毕业回来时曾经四处找寻,却再也没有找到过这种红豆冰砖。各种口味琳琅满目的塑料包装纸,偶尔有豆子类的冰棍儿,也只是细细一条,豆子稀少,仿佛日渐稀薄的人情世故。
木彦在藤席上躺下去,闭上眼睛。评书是那部儿时听过的单田芳的《西游记》,悟空正拜倒在菩提祖师的座下,学会人间无数种罕见的术法,无忧无虑,满心欢乐;然后他因为偶然的一次任性,被敬爱无比的祖师赶出门去,并且发誓永不要和外人提起自己的名号。
木彦在悟空向菩提祖师的哀求声中渐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再之后无数精彩纷呈的人生中,大圣果然再没提起过那段让他最最快乐的时光,那个让自己曾经心悦诚服、天经地义地称呼师傅的人,但木彦从小就觉得,大圣其实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祖师,她甚至想过,保护那个唠唠叨叨的和尚取完经后,大圣就应该哼的一声拂袖而去,依然跑回那座仙雾飘渺的山中,回归最初的那份快乐。
但是今天,她第一次没有这么感觉。梦中她似乎就是这样一只兴冲冲的猴子,在终于获得俗世认可的漫长时间过后,她噔噔噔地跑上那个熟悉的台阶,映入眼帘的却是空荡荡的灵台方寸山。
仿佛那些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日子,只是一场空荡荡的梦。梦里有个声音低低念诵,恍若天边,又似眼前,她精心聆听,便又在评书的声音里半睡半醒地听见。大圣正在欣喜地试穿一条虎皮裙,上蹿下跳。这是给我的吗,真的是给我的吗?
她从一场多年的梦里真正地清醒过来,从小冰柜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冰凉的水流到脸上,掩盖了不知为何流出的热泪。
10点多的天气已经非常热了,幸好街边的老树都纷纷伸出浓密的枝桠,地面上只剩点点光斑,掠过的风也是清爽柔和的。木彦怀里抱着一个缎面盒子超那条巷子溜达过去。又是送别,这次送的却是一个老人,一个明明没见过几面、却知道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的老人。她忽然感到局促,待会儿要说点什么?是该神情凝重,还是笑着说保重身体?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仿佛是一种善意但却尖利的讽刺。
当她迈进老人的家时,她才发觉自己其实是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