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煊步入白塔之时,一声凄厉地笛音骤然响起。他快步朝着声音来源走去,白塔此刻空无一人,无数盏长明灯却一路燃烧而来。大厅里的灯盏更是摆成数个同心圆。圆心站立着一个白衣黑发的少女。此刻正低垂眉眼独自吹着长笛。听闻脚步声,她长而妩媚的眼睛缓缓抬起,红色烛焰在她眼眸里默默地燃烧跳跃着。一缕笛音陡然灭了一排的烛灯。流煊面对她,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笛子放下长笛,慢慢越过烛灯走向他,“我想回家。”她满脸殷切地望着他。流煊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的家早没了。”少女眼眸里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你到现在还骗我!你把我抓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流煊伸出手,“你跟我来。我告诉你。”
月光下,红色的光点渐渐弥漫出来。白眉祭司朝半空缓缓划了一个圈。红点幽幽地飘向那道光圈。淮涟不禁倒退一步,环顾四周,数十个白袍祭司正默默地看着她。他们到底还是讲公平的,没有以多欺少。淮涟压低白色帽子,手伸向自己的小腿间。“小鱼,看你的了。”她低声道。一把鱼形小刀赫然握在她有些颤抖的手中。她双手合掌,刀尖朝上,正是厚而湿润的鱼唇。一缕白光从鱼嘴悠悠荡漾出来,滑入夜空刹那便幻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蛇。对方红色光圈急速飞转而来,白蛇张口一咬,咔嚓一声,无数的怨灵扑飞散去,又重新聚拢。白蛇尾巴一扫,光芒化巨剑,直直地朝着白眉祭司眉间点去。淮涟的白色披风在夜风里高高扬起,手中的鱼形匕首光芒大增,无数条白色光芒幻成小蛇朝着空气里的红点咬去。白眉祭司伸出两指,轻轻捏住来势汹汹的巨剑,一丝血却从指间缓缓流出。淮涟趁机一扬手,“去!”怨灵闻血而来,纷纷围着白眉祭司流血的手指。身后白袍祭司们开始微拢上来。白眉祭司指尖一颤,甩开了怨灵的纠缠。然后扑身而来的白色大鸟让他生生倒退了几步之远,淮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竟不知何时幻化出一只白色大鸟,正驾驭着它将他压在了地上。女子眉一挑,再次暗叹流族的驻颜之术。面前的白眉祭司因为些许惊吓,肤色白里透红,当真秀色可餐。白眉祭司被淮涟的眼光一扫,顿觉自己被轻薄了。当着众多属下的面,跌倒在地更是颜面扫地。他一咬牙,指间光芒一击,生生折断了淮涟的大鸟双翅。淮涟手中的鱼形小刀却在此刻化成一支笔,大祭司只感觉眉心一凉,一点血印已被点了上去。剩余的祭司们看得清清楚楚,顿时一惊,那是收魂之笔!白眉祭司知晓自己已落在下风,若想翻身已是不能,因为此刻他被收魂之笔压住,自身魂魄正被一点点吸走。他心神一凛,指尖光晕渐渐形成,淮涟往里一用力,笔尖已深入三分,此刻她好胜心一起,早已将流煊的叮嘱忘在脑后。而白眉祭司指尖光晕一闪,却是朝着那些祭司而去。正欲转身而逃的白袍祭司们被那光晕所牵引,渐渐朝着淮涟聚拢。白眉祭司被吸去一魂三魄,忽然嘴角一扬,露出阴凉一笑,“女娃争强好胜,竟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吗?”淮涟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浑身一痛,如同被万千虫子同时咬去一块肉。对方竟心狠手辣到如此!她手一时无力,收魂之笔扎根已深,故而她松手之后依旧留在白眉祭司眉心。但是那其余的祭司围着她,手指翻飞,招来无数怨灵。淮涟倒在地上,原来自己也有被怨灵咬的一天呵。那些怨灵本就积着仇怨,此时又饥肠辘辘,纷纷朝着地上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大快朵颐。淮涟起身欲拿出长嘴葫芦,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抢先拿走。正是即将魂飞魄散的白眉祭司,对方眼神阴沉:“今日便给你个教训!”
流煊拉着笛子方走出白塔,笛子忽然停住脚步,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带我去哪里?”流煊转身,“去见一个漂亮姐姐。”笛子摇摇头,“你又骗我,你是想带我去那个地方吧。”流煊微皱眉,“你以为我要带你去哪里?”笛子叹道:“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是最好的宿主。”然后她抬头,继续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宿主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流煊无奈,“他们的话你都信,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呢?”笛子有些茫然,“那我应该信你吗?”流煊拉着她继续走,“等你见了那位姐姐,你就知道了。”笛子依旧不肯走,她抱住一旁的柱子,“我哪里也不去。我宁愿当他们的宿主,也不要跟你走。”流煊弯下腰,心平气和地劝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你再不乖,我就护不了你了。”笛子看着他,“为什么要保护我?”流煊一愣,“我想保护一个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他要保护她,竟然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笛子傻傻地看着他,“以前也有个人说他要保护我,可是后来他废了我的武功,又把我一个人丢在江湖不管不问。现在,我是不会相信了的。”流煊又皱眉,“我跟那个人不一样。”笛子只是摇头。因为笛子一直不肯走,又拖住了流煊的袖子。流煊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笛子,你被大祭司控制了。”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控制?”流煊头一疼,这幻术真是了得。不知过了多久,笛子慢慢说道:“你在担心什么?”流煊抬头看了看长廊另一端,隔着大殿,他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心底已经有了些不安。笛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又问了一次:“你在担心什么?”流煊心头一跳,他拉着她的手,开始狂奔向长廊尽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数十个白袍祭司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他们面前躺着刚刚死去的白眉祭司。绯红的月色照在他们身上,空气里到处是红雾与血气。流煊越过他们,一把孤零零地鱼形小刀被丢弃在地上,而白色披风下躺着闭目的淮涟。流煊弯下腰,试图扶起她。淮涟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别。”她只说了这个字,便闭上了眼睛。流煊拍了拍她的脸,却沾了满手的鲜血。他眼神一沉,将披风掀开,身旁的笛子尖叫一声,女子的肉身早已被啃得七零八落,几乎只剩骨架。“淮涟?”流煊低低叫了她一声,她眼睫微动,但始终没睁开眼。笛子蹲下身,“她怎么了?”流煊方才想到还有个笛子,他的心沉沉往下坠,他竟连一个也保护不了。他看着她的眼神如此沉痛,竟让笛子心底一颤。
流煊重新将披风覆上淮涟身上,然后转过身,“孤会厚葬大祭司的。”那数十个祭司叩地齐呼:“大祭司遗愿,一日不选出新祭司,一日不准下葬。”流煊呼出一口气,“孤的宿主为你们所杀,新的祭司一旦确定,你们不得入流族之宫半步!”祭司们面面相觑,最终俯身谢恩。笛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死去的淮涟,她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十年后的笛子,终于明白了。因为她对流煊的不信任,加上大祭司对她的摄魂之术,最终将自己推向了成为宿主的命运。
☆、走向终局
流煊放下手,半空中的以往一幕幕纷纷闪过。最终定格在了十年后的如今。
遇奂扶着摇摇欲坠的笛子,“不能怪你,你那时候被大祭司迷住心性了。”两只透明的灵魂彼此扶持,笛子垂着头,仿佛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恨错了。
而鸣看得心惊肉跳,他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因为哥哥登上王位,作为皇子的他不得不搬出流族之宫。而鸣又看不惯族中祭司们的做法,便出门云游天下去了。他看向身旁的女子,“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淮涟的眉眼有些冷,“我没有复生,我还是个死人。”
此时此刻,她只是狼狈。每一个人都需要为年少轻狂时做过的傻事或者错事儿付出代价。这个代价或轻或重,承担下来便是走向成熟了。而成熟之路,又何尝不是充满泪与笑。她拔出鱼形小刀,走向祭坛,“你们本性不坏,如今又放下了仇恨,便去转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