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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是非没有表现得激烈,仅仅勉强笑一下,无意识地频频点头:“挺好的!你,没事儿,是吧?能下床了,嗯嗯,不错啊!”
袁恕看着她撤了半步,手指攥紧,虽未挣脱,但亦绝不相牵。袁恕哑然,眸光一黯。
边上周予情急顾不得礼数,抢上前来分辩:“不是主上下的令!是刚才这人想——”
“我知道啊!”吴是非还在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镇静,“我听到他喊的了。没什么啊!我也杀过人的,何况逆贼该死嘛!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我就是,就是——”
她终于偏过头去,不再看袁恕,更不想看死去的陈钊。
“你怕我阻止你?”
面对吴是非单刀直入的疑问,袁恕只是沉默。
“你觉得如果是我,一定会逼问出幕后主使,然后以牙还牙?”
袁恕仍不作声。
“噢,清楚了!”吴是非望着袁恕的眼睛,突然就懂了,“那你还找我干嘛?关心一下我好不好,接着让我看你大义凛然地舍身成仁,给你哭一嗓子?”
“不是!”
“不是什么?总说我急,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好啊,说啊,我现在就在这儿听你说。你告诉我,一个成天悲观地想着自己死后该如何如何的人,为什么费吃吧啦地非追着我不放?你缺火种吗?我给你啊!我什么都给你。所以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
袁恕摇摇头,自己也往后跌退几步。
不知道啊!
——袁恕其实也没有答案。也许仅仅是舍不得,也许是胆怯,每每矛盾地在进退间徘徊,从一个笑容,到一声呼唤,最后只想她伸手过来依依地拥抱,袁恕觉得自己是贪了。贪一刻一天一月一年,自己什么都不怕,她也什么都不想,傻子一样坐在一起看花看天,看时间蹉跎地走下去,不问以后。
因此不想她走入阴谋中来,想她总能置身事外,随时可以走,走到哪儿都是她自己,是自由的。不许人情牵绊,不叫政局祸连,安安心心堂堂正正地做吴是非,最后,干干净净地回家去。
“啊,她是要回家去的!”袁恕一直记得这件事,“她想回家,很想很想!”
如果终将离散,莫不如,就这样疏远吧!
袁恕望着吴是非笑出来,礼貌而客套:“夜深了,天师该累了!本侯还有公务,少陪!周予,送送天师。韩继言——”
他不怒而威地叫起韩继言,头也不回离去。
吴是非目送那方背影渐行渐远,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二十五、求而不得
吴是非闷头走回大帐的路上,周予没话找话,叽叽喳喳将这夜种种经过一股脑说给她听。
这孩子本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小的,都未及弱冠,枪法好,箭术也不赖,就是生性腼腆,不着甲不弄武的时候,任谁都难瞧出他实际阵前勇武军功卓然。说起来,他也是几人里出身最好的,虽非贵族、仕族,总是良民阶层,可以受教育,也能得到被推荐入职官衙做小吏的机会,较之贱民和奴隶委实安稳自在多了。
可他偏偏自愿从军,总将生死系于锋前。他跟士兵们吃一样的饭,睡一样的铺,每天在练兵场上摸爬滚打,渐渐地就有了伙伴,成了兄弟。
如今他称做“哥哥”的那几人也能凭自己的军功崭露头角了,他反而像自己得了荣誉一样,比他们更感到高兴。
越说情绪越高昂,渐渐忘记了适才的残酷。军内哗变,首恶遭诛,消息传来,今夜依计在步兵营守株待兔的徐之孺和姚晋也如周予对陈钊做的那样,不问不纵,将起事的武官就地戕杀。这是一场不需要审问的平叛,敌我双方都默契地选择掩盖,维护住表面的稳定。
吴是非不是不懂权力平衡中的灰色选择,她只是尚不习惯那个精于算计的人是袁恕,不习惯这样子反反复复地隐瞒又和解。然而真正令吴是非难过的是,她的小奴隶已经不再能与自己心无城府地说笑。用“长大了”来形容太过敷衍,吴是非更觉得袁恕其实像是老了,忘记了天真和单纯应有的样子。
聪明和奸诈,听起来有差,差的,无非就是一颗心罢了。
“那什么,天师好好歇息,末将告退!”
周予近乎落荒而逃,只把吴是非留给了内心同样忐忑局促难安的张萌。
而吴是非并无心谴责任何人,更不想追究什么,她只是感到疲惫,独自在小床边屈膝缩起来,眼睛望着双脚,累得睡不着。
张萌误会她是在用沉默表示抗议,兀自喋喋不休地解释:“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水里掺了迷药。奴婢更不知道,天师您会,会那样给主上喂药。”
吴是非讷讷地“唔”了声,很是心不在焉。
张萌又说:“那个蜂蜜茶也是阿言去外头新添了水来泡的,奴婢、奴婢,啊,天师也不要怪阿言呀!他身不由己的!”
吴是非仍旧不说话,呆呆坐着,眼神发直。
张萌愈加慌乱:“天师千万不要生主上的气,他真的是担心您的安危!您不知道,方才外头乱哄哄的,打得可厉害了。主上又病着,帐内就奴婢与小枫两个草包,小枫吓得直哭,还是主上安抚的。哎呀哎呀,多亏小周,不是,周校尉沉着!他一个人在外头就把叛贼全都制伏了,否则主上若有闪失,奴婢当真万死莫赎!”
这时候,吴是非忽昂起头来,眼神浑浊地看着张萌,软绵绵问她:“就周予一个?其他人……哦,对,韩继言和赵聘跟我们走了!他应该留下韩继言的,韩继言是最好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