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芳林上前,盼兰便一个箭步冲到了庄氏身旁,满面惧色地指着前方道:“太太您看,有鬼!有鬼!是冤死鬼!”
分明是春寒料峭之际,庄氏额头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惊恐地望向盼兰所指之处,却见树影狰狞,冷冽的夜风呼啸刮过,淡淡的月影之下,竟见一团黑影轻飘飘地在夜色下拂过,风声森然之间,忽而又闻得一阵银铃般的幼童笑声,本该是天真烂漫的稚趣之音,在此时此刻却如同是森冷肃杀的魑魅魍魉,阴恻恻地盘桓于晦暗未明的夜空之上。
庄氏顿时如筛糠似地浑身颤抖起来,一下发了疯似地将底下的衣纸冥器往天空撒去,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声嚷道:“我晓得你怨恨我!祖母也是迫不得已!祖母也是无能为力方才出此下策!下手的人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
盼兰扶着她的臂膀,指着前方的黑影颤声道:“太太,他还没走,他还在!”
庄氏满眼惊惶,虚脱似地瘫软在了地上,满天飞散的衣纸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打在她的脸面之上,她悸动难安的心神一下无以为继了,只声嘶力竭地喊道:“是祖母错了!是祖母害你惨死,祖母这就为你长念往生咒,助你超生!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祖母!”
她这声话音刚落,漆黑无光的身后便有昏黄的光息映照过来,她兀自跪在原地恐惧不已,并不曾察觉后头的异样。芳林张皇地转过头去,一眼之下便吓得整个儿抖了一抖,无措地跪了下来道:“老爷!”
庄氏听得这声,惊乱的神绪如崩塌的碎石,一下一下地砸于心胸之上,她勉强就着盼兰的手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站在假山畔的项景天。在他身旁的还有项庭真,此时她手中的一盏羊角风灯在冷风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影,聊胜于无罢了,压根儿映不清彼此的面容。
见着项景天,盼兰也慌忙跪了下去,只余得庄氏一人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处。
项景天往前走了两步,眼光掠过地上的火盘和祭品,方落定在庄氏脸上,缓声道:“烧衣一直是府里的忌讳,你不晓得么?”
庄氏面白如纸,声音无力地散落在风里:“老爷,你听我说……”
项景天沉声道:“我听你说,我就是想听你说,你才刚所讲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氏浑身仍旧止不住颤抖,“我才刚……我才刚……”她的心绪渐次回转过来,不禁朝项庭真望去,如有一记闷雷重重地敲在了脑门上,顿时明白了过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将心头惶恐压下,方续道,“老爷,英岚思孙心切,方会乱了分寸,求老爷原谅。”
项景天蹙起了眉头。项庭真提着风灯缓步上前,冷笑道:“思孙心切?二太太心里惦记着孙子,不到祠堂去正正经经地进香火,却到这儿来私烧纸钱,这又是何缘故?”她故作不解道,“二太太口中所说的,是祖母害你惨死一句,又该作何解释?”
庄氏顾不上与她争辩,慌忙扑到项景天跟前,道:“老爷,英岚之所以如此为之,全是为了云柏和玉瑶!他们今日前来告知,说他们昨夜冲撞了冤灵,玉瑶被吓得魂不附体,受惊成病,我忧心玉瑶身子,才依着《玉匣记》里的法子,在后院东南之地诚心化宝,方能化解一点戾气,好使他得以安息!”
项景天脸色微变:“若只是寻常化宝,你何必口出痴言?”
庄氏眼眶一红,哽咽道:“英岚是心中有愧,若非当日身患重疾,便无需将玉瑶安胎之事假手于人,咱们的孙儿也就不会胎死腹中!都怪英岚,都怪英岚当初未能尽心!老爷,正是因为于心难安,所以我才不能自已,方会如此失态,英岚自知有违府规,老爷若要怪罪,英岚自是不会有二话,只求老爷念着咱们孙儿的可怜,再命人好生为他超度了才是。”
项景天心下有一丝存疑,可眼下并无旁证,一时只是沉默着不置可否。
庄氏淌着泪道:“老爷,求你看在咱们孙儿的份上,不要把这里的祭礼给冲撞了,便由着它去,好歹是让咱们的孙儿受一点福泽,不必在泉下如此孤苦无依。英岚不怕折福,自会每日为他朝着东边大拜,纵然如此,也不能赎回英岚当初疏忽照顾玉瑶之罪憾啊!”
项景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再来追究当日你的过失又有何用?你是长辈,行事可得顾着点身份,做出这些没规矩的事,没的让小辈们见笑。”
庄氏眼泛泪光,怯怯然点头道:“是,英岚晓得错了,下不为例。”
摇曳不定的灯火似是捉摸不透的心思,幽黯地映在项庭真的脸庞上。她看着庄氏跟随在父亲身后离去,当盼兰经过她身侧时,稍稍抬起了头来,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唇边微微地扬起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弧度。
翌日一早,阮玉瑶便捧着账册来到了撷阳院中,项庭真早已恭候在此。
“大嫂,昨夜之事,你可是看真切了?”
阮玉瑶眼中有强压的悲愤,容神间透着清冷如霜的戚然:“看得真切,听得清楚。我孩儿胎死腹中,与她脱不了干系!”
项庭真面色稍沉,径自倒了一杯碧螺春放在她跟前,道:“可惜了,虽然昨夜我特意与爹爹走到那儿去,让爹爹亲眼目睹了她的丑态,终究是无凭无据,不能当即就揭穿她的真面目。”
阮玉瑶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入了掌心中,竟也不觉得疼:“眼下是无凭无据,自从你与我重提了此事后,我便留心了当日伺候过我安胎的那些下人,才发现那几个煎药的婆子早已不在府中,还有厨娘秦显家的,也在我出事后就被撵出了府去。”她咬一咬牙,“如今方才知觉,原来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项庭真看着眼前热茶升起的袅袅轻雾,道:“大嫂,庄氏昨夜曾说,下手的人不是她,依我看来,当日之事,并非她一人所为。”
阮玉瑶心头的痛在此时成了刻骨的恨,“她自然有她的棋子,既然她不念亲情,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项庭真轻轻颔道:“无论是棋子也好,主谋也好,只要咱们洞悉了她们的诡计,便有机会为枉死的侄儿讨回公道。”她拍一拍嫂子的手背,轻声道:“终究今夜之力也不会白费,爹爹心里有了疑影儿,无凭无据也不要紧,咱们可以无中生有。”
阮玉瑶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道:“既然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