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转过脸,才知说话的是郑恒,她无趣地再转回脸去。
“莺莺还没嫁过门,就遣人过来管崔家的账,我看安的未必是什么好心。”郑恒的脸色不善,话里更加满是轻屑。
“郑兄此言差矣。”张君瑞神色如常,“在下并非白马将军的家仆,而是莫逆之交,郑兄用‘遣’一字,未免太过失礼。”
“你……商贾之人,也来咬文嚼字,你配吗?”
红娘面色一冷,商贾怎的,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郑恒他投亲靠友的直到如今,也没靠双手挣来一粒米,凭什么轻视他人!
“郑兄此言更差,江南商贾多为文人,文以商持,商推文行,郑兄认为,江南诸才子也不配舞文弄墨吗?”
头一回见他这么文诌诌的,不像胭脂铺里那个狡猾精明的商人,也不像夜里潜进她房中那个笨拙又好笑的无赖,这可是他的另一个面貌?
“表哥,你小瞧了张先生啦,他可是两年前的甲榜进士哦!”欢郎颇为不平地插了句话。
真的假的?怎么从没听他提过?红娘难得有了好奇心,偷瞄张君瑞一眼,见他笑吟吟地看过来,赶紧又别过眼去。
郑恒脸上有些窘,也不好直言不信,只得哼了一声:“既有功名在身,不出仕为官,却甘愿与账册算盘为伍,简直不务正业!”
“表少爷,你连举人都还没中,这样说人家不好吧。”
“你……”郑恒怒瞪最先被收买走的小秋,她却吐吐舌头躲在红娘身后。
“对了,张先生,表哥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既中了进士,怎么不继续求取功名?”欢郎也颇感兴趣。
张君瑞笑笑,“因为主考大人看我不顺眼,直接叫我回家操持本行。”
“八成你在考场里胡搅,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发觉几个人好奇地盯她,红娘忙止住小声咕哝。
“主考大人为何瞧你不顺眼,”小秋接着追问。
“因为嘛……”张君瑞咳了一声,徐徐道:“因为我在考场里……向众考官和考生兜售货物。”
大家面面相觑,忽听“哧”的一声,竟是红娘先笑了出来。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清闲的午末未初时分,吃过午饭的人都去贪个午觉睡,四处冷冷清清的,只有账房里尚有清醒的两个人。
“你又找我来做什么?”他刚来时明明不大睬她的,最近又像从前般热络起来。男人的自尊应该很强的吧,怎么他就是同别人不一样?
第四十四章
“我等了你好几天,你怎么也不来瞧我一瞧?”张君瑞颇有些不满地为她斟了杯凉茶。
敢情最初是在等她主动上门,所以才没有跑去黏她!哼哼,去梦里想吧!
“瞧你干吗?”他脸上又不开花。啜了两口温润的茶水,红娘才淡然道:“你如今有了住的地方,不必再去我房里打地铺了吧?”近来他没在夜里烦扰她,总算让她安生了好几天。
“账房里除了账册就是算盘,怎会有你房里那般舒服又自在。”
胡扯胡扯!不小心想起那个受窘的夜晚,红娘的脸颊不由有些发烫。
“你最近有没有偶发相思什么的?”他涎着笑脸挨过来。
“没有!”红娘瞧也不瞧他。大白天的,也不怕他能使出什么花样。
“好冷淡的心肠。”他的笑有些黯了,手指轻捻过她一缕发丝,品味柔丝纠结的触感,“你的心里,到底能装下什么样的人?”
他的语声幽然,让红娘不由生出一丝愧疚。长久以来,他虽一直死缠不休,却并不令她生厌,只是她的确没有嫁人的心思,算是辜负了他的情意。
“那个……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不是?”红娘不敢直视他,勉强笑道。
“那,我央你件事,你可愿意?”他的声音更加沉黯。
应了他,他就会放弃吧?
“好,你说。”
“你允了?”
偷瞄了下他恳切的脸,红娘心微微一酸,将来还会有怎样一个幸运女子,能得他这般真心实意的诚挚以待?她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我允就是。”
“那好,你跟我来。”
跟他进入作了他睡房的账房内室,红娘为时以晚地发现有些不妥,他该不会是想……
“干什么僵得像根柱子,我又不会吃掉你。”虽然很想。张君瑞笑看她一脸戒备,“你坐到椅上。”是她想歪了!红娘脸一红,乖乖坐到椅上,见他拉开书桌抽屉,翻出一堆五彩六色的小锦盒,然后又不知从哪儿摸出几支长短不一的粗细各异的笔来,忽地想起普救寺里那个叫得惨兮兮的小沙弥,不由吓了一跳,“慢着,你要……”
“嘘,别乱动。”一只手掌撑住她后脑,另一掌中的雪白香粉则轻覆在她颊上,再细细抹匀,她的肌肤细致光滑,极好上粉,一看就知平常不怎么上妆。
“我原本想当个梳妆师傅,家里却都盼我掌管家业,二叔和堂兄弟揍我几顿后,我才勉强去守了胭脂铺子。”
他说这些干什么?“这么说,你第一次摸错房间见我时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的指力均匀柔和,舒服至极。
“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怎么没有!不过,微不足道得连她也记不清。“你与生人见面时都要先自剖家底吗?”红娘不由有些生恼,亏他还算个奸商,哪有首次见面就全盘托出的,若是遇了歹人,岂不早叫人绑了去勒索他家银子,搞不好还赔上一条命!
第四十五章
张君瑞狡狯一笑,“七分真三分假才是最妙的谎言,至于全是真话嘛……”他声音转柔,“因为那是你。”
又在蛊惑她的心了!红娘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腰间一个纸包啪地落在地上。
“什么东西?”张君瑞按住她,径自拾起凑在鼻端嗅了下,“难闻,这粉坏了吗?”想也不想地向身旁一掷,正好将纸包抛出他侧对的窗口。
“张、君、瑞!”红娘的手指慢慢拢上他的颈子,“你干吗丢掉我的杀虫药?”
“呃……杀虫药?不是坏掉的香粉……啊,你怕虫,是买回来杀虫的?”
“没错!”最好连同这只笨虫一起杀掉!
“别气别气,我马上替你捡回来。”他忙讨好地笑,迅速奔出门外。
从窗口向外望,明亮的阳光下,他绾着衣袖蹲在青石地上仔细地捡着散落的细小药粒。日头有些毒,不一会儿,他的汗就渗出额角,他不在意地用衣袖抹了下,继续将小小的颗粒捻入另一手端着的纸袋里。
一包杀虫药而已,他干什么这么认真地拾个没完,他就不会说“我再买一包还你就是”?
咽下喉口的涩块,红娘慢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