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惊才绝世,炽烈辉煌,却是以一种透支生命的方式,换来这样波澜壮丽的人生。
终究是梦醒了,谁在哭泣?谁在绝望?谁又在欢呼庆幸?
———————————
梁妃拖着六岁的小太子,慢慢走向燕离寝宫。
寝宫外,蓝恕、桑木、韦爻、韩笑或站或立,神色焦急、担忧、恐惧,看到梁妃与太子驾到,忙跪拜行礼。
梁妃冷眼看着众人的惶恐惊惧,很多人都明白,这个国家看似强大,却完全是建立在那人的智慧、强势与独特人格魅力之下,立国不过六载,根基未稳,却又结仇满天下,若给他二十年,不,十年的时间,或许可以平定纷乱,天下归心,但现在……
为什么,如此任性?为什么,自我放逐?
天下皆系于其一身,偏偏他自己毫不珍惜!
他看淡了功名利禄,勘破生死幽明,却让红尘中人翻覆挣扎,起伏变幻!
或许是她太过冷血,又或是她太过清醒,她依然保持着一副淡定冷静的气度,心中却带一丝冷笑,就这样慢慢地携了太子的手,走进寝宫。
屋内光线有些暗淡,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淡雅清静的香气。
这么多年来,宫中“留尘”香不断,每每勾起一阵黯然神伤。
床边正跪着一个年近十岁的少年,低眉敛目,气质沉静。
梁妃不用他抬头,脑中便刻画出这少年的模样:他眉目清朗,小小年纪,自有一股飘逸出尘之气,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冷冽,第一眼看到他,竟不由自主浮起一阵熟悉之感。
这皇宫,这燕国,上上下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熟人,仿佛都深深地打着那个人的烙印,她欲避而不得,欲忘而不能。
少年发现梁妃进来,连忙站起,朝她施了一礼,态度甚是恭谨。
太子见着少年,忍不往跑上前,拉住少年,笑眯眯地问道:“思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师父肯你回来么?这一次回来,思尘哥哥可不可以不走了,没有思尘哥哥陪我读书陪我玩,真的好无聊哦!”
梁妃脸色有些微的难堪,垂下头,不动声色。
“轻尘,思尘还要跟着师父学本事呢,哪能每天都陪着你玩耍?你自己一个人要学会独立、坚强,要努力学习上进,要不然,你可比不上思尘了!”清朗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太子伸伸舌头,笑道:“父皇,思尘哥哥一直都比我厉害啊,可是,思尘哥哥会保护我,不被别人欺负!思尘哥哥,你说是不是?”
“思尘誓死保护太子殿下!”少年思尘一脸坚毅,静静望着太子,淡然而坚定地说出一生的承诺。
“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叫任何人伤着你半分!”湿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回荡,是多少年前,也曾有一个少年如此坚定地许下他的承诺,再用一生一世实践他的誓言?
“我会保护你,至死方休!”到头来,那个人果然是拦在他的身前,挡住了所有的刀剑,挡住了一切的危险,不离不弃,直到他化了灰,烟消云散……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却情何以堪?
不要,不要许下如此沉重的承诺,不要,不要再让以命换命的悲剧再一次重演!
他猛然睁眸,怒上眉山!
“思尘,不许发誓,不许你为别人而活!你应该学你的师父,逍遥山水,纵情天地,不要、也不可以以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别人!”
“轻尘,不许你想着要别人保护你,如果你自己不努力,不争气,没有本事自己保护自己,那你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我说的话,你们听见没有?!”
冷厉的言辞,犀利的眼神,思尘一脸苍白,无言却又倔强地回视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而小太子轻尘,却是一脸吓呆的惊惧。
从来不曾见过父皇如此严肃的脸,从来不曾听过父皇如此严厉的教训,太子只知道不停点头,就连眼泪也不敢往下流。
梁妃心中一酸,忙拖过太子,轻轻说道:“溪儿,别怕别怕,父皇他、他生病了,心情不好,你要听话,别惹父皇生气,知道吗?”太子瞪大了眼,咬紧了唇,嗯了一声。
少年思尘听得那一句“他生病了”,眼神瞬间黯淡,哀凄之色一闪而过。抬头往那个半靠在床上的至尊之人看去,却见他皎洁如月的脸一如往昔,病痛并未折损他半分的风姿,依然秀丽无双,风华绝世。只是那双琉璃般的深眸,虽然惊艳美丽,却总隐隐带着一丝看透繁华的怠意、厌倦红尘的苍凉。
他是那个只要一现身,全天下眼中都只有他华丽容颜的绝代传说,他是那个只要站在前面,燕军上下就百战百胜的惊世传奇!这样的人,怎会生病?这样的人,怎会倒下?!
拳,不觉中悄然握紧,眼,茫然间雾水迷蒙!
燕离叹了一口气,朝太子招招手,待他走近,伸出手抓住他小小的手掌,细细凝视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名叫“轻尘”!
是的,小太子的名字叫做“轻尘”。
梁妃却情愿燕离唤他的小名“溪儿”,每一次听见“轻尘”二字,一阵心酸痛楚仍旧难免。
她这一生,一直活在“轻尘”的阴影之下,不是没有怨,也不是没有恨。如果可以,她情愿折寿十年,换来耳边眼前的一片清净!如果可以,她情愿佛前企求百年,换取今世不再相遇相识结此孽缘!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倒流,那一日扑向燕离、挡在他身前的那个人是自己,就算,身死化灰,魂飞魄散,也好过日日思君,夜夜恨君!
挥手让少年思尘带着太子离开,殿中只剩下燕离与梁妃二人,黯然相视。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醒失神的梁妃,在望见那人唇边一缕鲜艳夺目的血迹时,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陛下……你……”
无论梁妃多么不愿相信,眼前那苍白如雪的容颜、憔悴消瘦的身躯,都告诉她,他的生命,一如风中之烛!
燕离微微一笑,温和地一指床边,拉着梁妃坐下。
“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唯独亏欠你最多……”歉意的眼神,满是真诚,却不是她所想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