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呵斥着把最后一个弟子赶下山之后,高山上又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形单影只,对朝阳,望明月,偶然登到最高处,迎着长风,仰望苍天。
除非窖中酒尽,否则他根本不下山。也不再动收徒为伴的年头。
他的生活,只剩下,练功,练功,再练功。
这样活着,他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就如同,他不知道死亡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此漫长的岁月,不如去练功吧,隐约记得,许多,许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总是一本正经在耳边嚷:“快些练功啊,快去当天下第一高手啊。”
现在,他虽很久没和人动过手了,不过,估计当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只是,就算天下无敌,又如何呢?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继续下去,简单,平静,直到最后。
数年后,无数人马,锦旗仪仗,玉马金车,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在山前驻扎时,他才忽然知道,弟子们纷纷离山的这数年之间,他虽隐居山林却隐然成为了这些年江湖动荡的中心人物。
当他那几个鲜衣丽服气宇轩昂的弟子满面欢喜跪拜在面前,述说别来情景时,他才知道,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世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他当年,明明只是随意任性,胡作非为,竟不知何时,成了许多人的恩公。比如当年南方十八联盟,压得南方小门派无力喘息,后来长河十三盟,逼得河道上讨生活的男人们,以命相搏。与此相类的还有许多人,多是狄飞无意相逢,顺手救下。如今这些人和势力,都有了不小的发展,很多人行走江湖,竟是直接称自己为修罗门下走狗。说起他狄飞,无不感动神往,称他行侠而不望报,飘然来去,当真奇人风范。
他的弟子陆续下山之后,因师承血修罗,刚开始,颇被找他报仇的人,以及别的名门正派为难过几次,因负气而集结在一起成立修罗教,欲与正道相抗,消息远扬之后,当年受过狄飞恩义之人,大多来投。许多小门派,也不甘一直被大派欺压,甘愿全帮归附。有受过他恩义的门派虽不来投,却也结盟递信,愿做附庸。当年狄飞在昊天帮所救的一对男女,竟也来头不小。男的本是昊天帮的掌门弟子,未来帮主的继任人。江湖经验丰富,心思缜密,长袖善舞,妻子竟也出身世家,知医理,善施药。二人因情义不容正道,相偕来投。丈夫协助处理教中运作,诸般琐事,并管理与江湖各派的交往。妻子则负责教中医药诸务。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日狄飞在楼头偶尔赠金相助的少年张楚臣,而今果然万户候。他在离国先中状元,后入朝堂,多年经营,颇有一番势力。后知狄飞弟子入世,又开帮立派,便暗中与之联络,以官府之力,暗助江湖帮派的发展。后离国与邻国连场大战,多方败绩。他以文臣之身,力主一战。在一片主和声中,以血书和身家性命说动帝王最后一战。他一介书生亲历戎马领军做战。其间狄飞的众弟子率领江湖豪杰暗中相助,竟奇迹般的得到大胜。张楚臣因功封候,入阁拜相,风头一时无俩,暗中以举国之力相助修罗教。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修罗教地位最尊者共有八王,最高者为修罗王,乃是当初的血修罗狄飞。最神秘不为人知的是不动明王,代表着修罗教不为人知的最大力量。这就是身后有强大官方实力的张楚臣。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除去根本不管事,也不知道整件事的狄飞,以及完全不在教内的张楚臣,真正在最高层负责整个修罗教运作的,只有六个人。就连修罗教内部的人,也只道教主神出鬼没,凡事皆由六王出面,轻易不肯见人罢了。
而今狄飞听着他的弟子们,如何兴奋地讲述来龙去脉,看他们比手划脚地讲述,如今的势力有多大,共有多少堂口,多少分舵,总坛有多么富丽堂皇,而今的修罗教,竟似比当初的擎天庄场面还要大。他只觉啼笑皆非。这人生,真是一个诡异的怪圈。当日他费了几许心血,用来维持他的擎天庄,为了驭使众人,使尽权术,用尽手段,以名利权势相诱,到如今,他什么也不要,名利权势却都送到他的面前。
对于那莫名其妙属于他的修罗教,他完全懒得理会,只让弟子们起来,看他们华服锦衣再也不适合那竹篱茅舍,对坐喝会儿茶,便打发众人离开,至于那个去什么总坛,当什么教主,根本是不加考虑的。
不过,他也没有要求弟子为他澄清,或是去除他的教主之名,如今修罗教声势虽大,毕竟根基不厚,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却按兵不动,不过是忌他狄飞罢了,总不能真的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早就甩手不管事,让他那些年青却锋芒太盛的弟子成为众矢之的。他早已不在乎任何毁誉,名头借给他们用用,又算得什么。
弟子们齐心劝说,痛苦流涕也罢,跪地苦求也罢,终究劝他不动,也只得罢了。
狄飞照样一个人留在山间,日对朝阳夜望月,每日除了饮酒,就是练功。弟子们若要来探望,他也接待。愿意住就住两天,不再习惯这山间竹篱也就让他们早些离去。
修罗教派人把这山划为禁区,不准闲杂人等随意上下,他也不以为意。弟子们时常送来的珍宝古物,名剑美酒,他就算用不着,也都一一收下。好歹也让人家舒服一些,感觉这些物质上的补充,还了师徒的恩义,别显得那一群少年英雄,人人欠了他天高地厚之恩,让他们心中自在一些,也就是了。这些年来,他豁达得连自己回忆起擎天庄曾经的庄主,恍惚间都误以为是另一个人。
他这挂名的教主,做得极之悠闲,修罗教越来越风生水起,越来越威名远扬,这都与他无关。年青人受不起诱惑,渐渐飞扬跋虞,多少有点作威作福,教中良莠不全,偶尔也有人借教派威名为非作歹,甚至正道中人已经开始称修罗教为魔教了,他也全都不在乎。他本来就不是圣人,善恶好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弟子们以教中之事来请教,不等开口,一概让他赶出门去。这些无聊的纷争,与他无关。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选择,那么祸福生死,自然也就与他没有什么相干。
已不记得又过了多少年,山中的酒再次用尽,他一人闲步下山,却发现,光顾多年的老字号酒店竟换了新掌柜,乍一照面,双方都是一愣。
“庄主。”
“赵副总管。”
人的一生,有时很简单,淡淡几句话,就可以概括尽了。当日五大帮发难,擎天庄诸人逃散,做为专门负责庄主中人事的李总管的副手,在李总管被杀后,赵副总管逃去无踪,后来,虽说擎天庄重立,他经过这一番生死之难,有感江湖风雨不定,索性隐居民间,买房买地收租,多年来,过得平安喜乐。近日由此经过,得知本地酒庄老板要远行,急于把酒庄脱手,他便出手盘了下来,倒没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