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貊病
又是掌灯时分了,外面传来阵阵秋风吹落黄叶的声音。虽然只是初秋,但北方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风已经有些凉了,院落里的几棵梧桐在夜风中瑟瑟战栗着,更增添几分寒意。
上弦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天空的一角,投下冰凉的银辉,罩在扶疏的花影上,朦胧欲醉,让人分外怜惜,窗棂半启,就像在扬州城里的那些夜晚一样,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射着雕花的纹路,留下斑驳的暗影。
屋里,苍凉的琴韵撩动着无眠人儿的情丝。
和着幽幽的琴声,空气中仿佛还流淌着另外一种声音,那是前院大厅里传来的歌舞乐曲声,是文武百官争相庆贺的祝福声,是杯盏相击觥筹交错的喧哗声,或许,还夹杂着如维脸上的微笑和唇畔的酒意。
“姐姐,”卉儿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上床歇息了吧!”
雁非继续弹着琴,纤细的手指没有丝毫停滞,脸上的表情是一片木然。这些日子以来,她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坚持入京的目的,忘记了如维说要娶她时的表情,就像现在,即使能够听到外面的乐曲声,即使能够想象到醉心阁里那位含羞带怯的新娘子,她的眼里仍旧没有一滴眼泪,胸中,也没有预想中的悲和恨。
第四十一章
住在梨园已经有半月之久了,除了初来的那日如维曾经设宴为她和卉儿接风洗尘以外,他之于她,仿佛已经不复存在。麒麟小说www。70。com每天,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窗前,拨动着琴弦,说服自己如维是在为国家大事奔波劳顿,每天,梨园里除了寂寥的琴声,就只剩下晨迎朝霞晚送落日的清冷。最后,事情反常到连卉儿都已经不再相信她的理由时,她知道了如维即将大婚的消息。
她还记得当她无意间从两个下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她也同样清楚地记得那两个下人转身看见她时被吓得面色发白的狼狈,于是那一瞬间,她明白了如维为什么要她和卉儿安安心心地住在梨园,不让下人们打搅。
他是害怕她知道他娶亲的消息,害怕她执着于他对她那些不能实现的誓言。他光辉的仕途是不允许被她不名誉的出身所拖累的,而她却是那样的傻,总以为他说过的话都会成真。
“姐姐,卉儿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别像这样子憋在心里苦坏了自己。”看着雁非一脸的木然,卉儿忍不住抓起她的双手哭起来。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卉儿的头发,始终干涸的眼眶里涌现出淡淡的云雾,“好卉儿,都是姐姐不好,要不是姐姐非要千里迢迢上京来找邓公子,我们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才不是,姐姐,都是邓公子喜新厌旧,贪图富贵,才让姐姐受委屈了!”卉儿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语气里充满了愤恨。
雁非轻轻地摇头,“也怨不得如维。皇上赐的婚,谁也违抗不得,身在朝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姐姐,邓公子为了仕途而放弃你,你却还要为他找理由,你就是太善良了。”卉儿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咬牙说道:“天下还有一个男人是好的吗?”
雁非愣了神,天下,还有值得托付的男人吗?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卉儿一样去恨邓如维,在他打碎了她的希望,另娶他人以后,她怎么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为他找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许在她心里,最恐惧的不是如维的背叛,而是背叛之后她对承诺、对爱情、对世间男子的失望。
爱,是一个太玄妙的东西,它附带有太多的因素。当你得到它时,你会感觉幸福充实,感觉生命之中充满了不可预知的美丽色彩。然而当你失去了它,你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它了,也许还有它曾带给你的满足感和安全感,还有你对生活和生命的感恩与信心。
她已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爱邓如维,甚至她没有办法断定自己是否爱过邓如维,如果没有爱,她怎么会有这样深的失落?可如果爱过,为何又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即使是伤心也做不到?
但是,世上还有值得托付的男子吗?恍惚间,她看到另外一个有着阴郁眼神的男人,隔着甘棠湖缥缈的烟波,轻浅地微笑。如果说邓如维教会了她睁开双眼看天下,那么,杨晔便是教会她勇气,引领她走出玉梳阁置身天下的人。因为他的桀骜强势,她怀疑过自己对如维的感情,也因为他的疏离淡漠,她毅然走进邓府的大门。而今,在这座北方的深宅大院里,她果真如他所说,被困住了手脚,只能望见头顶的这一小片天空了。身在南疆的他,不知道现在还好吗?
第四十二章
“卉儿,”她的双眼突然有了神采,“收拾东西,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麒麟小说www。70。com”
“姐姐,”卉儿泪痕犹存的脸上满是不解,“卉儿该死,你可千万不要为卉儿刚才的一时失言而离开啊,邓公子虽然不能只娶你一个,但他不是说好了等公主下嫁之后就迎你过门的吗?”
“卉儿,天下这样大,难道我们就只能在邓府里争风吃醋地过一辈子吗?”雁非的眼睛里是云破日出的晴朗,“我不是为了和谁斗气,也不是伤心绝望,而是真的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好卉儿,你会和姐姐一起走吗?”
“姐姐,卉儿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姐姐半步,只要姐姐还要卉儿跟随左右,否则卉儿决不会离开的。”
“那么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姐姐是否已经想好要到哪里去了?”
“就先向南行吧,往北就是辽疆了,只有南下还稍微安全点,说不定还是要回到扬州去,就是九江,也好过困守在京城这一方小天地里。”
“我懂了姐姐,”卉儿重重地点头,眼光里满是对雁非的信任,“卉儿这就去收拾。”说罢对雁非盈盈一笑,扶她站起身来。
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席卷了两人,卉儿叫了声“姐姐小心”,便向一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