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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修道士,又态度平和,可腹内深藏了多少玄机,谁也不清楚,这种山野高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我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苹蒿转身向那些孤人走过去,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其中一名孤人摘下草笠,大步向我走过来。“安塞秋廉,”他稽首报上姓名,“拜见离先生。”
“不用多礼,”我伸手虚作搀扶之状——这人满身污秽,我才不会真的去碰他呢——低声问道,“本郡太守,是某泰山,听闻几位求见于他,有要事禀告,不知在下能否先知其大略?”
秋廉左右望望,向我走近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展开让我瞟了一眼落款:“末等是来送信的,还请离先生引见。”我大惊失色,急忙一口答应:“几位请随我来,我这就去禀报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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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人一开始似乎并不很相信我的话:“你看清了,果是高市大王所写的书信?”我急忙给自己找退路:“信上确署高市王之名,然小婿是从未见过大王笔迹的,或是伪造,也未可知……”
丈人先不想见那些人,叫我把书信要来查验,再论后话。但这一招我早就想到了,也立刻被拒绝了:“那些孤人说,必须将书信亲手呈交丈人。”
丈人没有办法,只好吩咐我秘密款待这些孤人,等到天黑以后,再招秋廉一人来见。我知道丈人是害怕刺客——据说孤人中有不少专业刺客——果然,当晚接见秋廉的时候,不但有我侍坐,丈人还把尉忌也叫过来,让他挺着长矛,埋伏在屏风后面。
秋廉已经先洗过了澡,换了身虽旧尚洁的衣服,跟着我进入后厅,拜见丈人。丈人故意没穿官服,只戴着小冠,随便得好象和亲戚或者下人奴仆见面一般。行礼过后,秋廉凑近丈人,又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双手呈上。丈人接信的手明显有些发抖。
我坐在旁边,看不清信上写的字,只能注意丈人脸上的表情。只见他的表情倏忽数变,先是紧张,继而惊愕,然后疑惑,最后却变得兴奋莫名。足足半刻钟的时间,丈人分明把那封信反复读了好几遍,仔细咀嚼,然后忽然把信纸凑在灯火上烧掉了。
秋廉一直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丈人对面,看到他此时的举动,才微微点头:“信中之意,大人已经明白了,请问是何答复?”丈人愣了一下:“大王要你留在成寿,襄助于我,我自会遣人回复大王。”“不必了,”秋廉微微一笑,“小人已知大人的答复,自有手段回复大王。”
看起来,这封信果然是高市王所写,秋廉等孤人也是他所遣来的了。没想到堂堂国王,竟然和这些江湖草莽暗通声气,莫非——孤人们认定高市王郕琅才是真正仁厚命世之主,可掌天下吗?
送秋廉出去休息以后,我又回到后厅,用目光询问丈人。丈人如今似乎愁烦一扫而空,脸上竟然还显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缓缓地说道:“我已命尉忌离去了,此刻厅中只有你我翁婿二人——那信果然是高市王写来,与我约合。九德真人所言不虚,‘头顶星月,脚量山河,心忧天下,情感黎庶’,便是讲的这些孤人。孤人已投靠高市王,秋廉奉命传信来与我,正是高人指引,要我跟从高市大王呀。”
我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丈人已下定决心了吗?”丈人点头:“此定是天降异梦之兆,再不会错的。高市王已相约忠平王,于岁末共起义兵,诛灭擅政的崇韬……”我闻言皱起了眉头:“两王共约?然而何人为主?诛灭崇韬后,当奉谁为天子?”丈人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你我所从,是高市大王,贤婿牢记此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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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丈人那里回来,夜已经深了,我满脑子都是政治风波,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觉。我妻远远躺在床榻的另一边,实在不耐烦了,用手轻轻一捅我:“夜深不眠,可要唤雪念来服侍丈夫?”
我知道她在打趣,但自己正在烦躁中,于是没好气地回嘴说:“好呀,正好叫雪念来陪夫人睡,我去马厩吧,料那里再怎般辗侧,马总不会踢我。”我妻笑了起来:“丈夫今日好大脾气。若有事不决,何不披衣去中庭走走,料必有所得的。”
她说这话,分明有什么特别的用意。我翻过身,望着她的脸——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眼中似乎蕴含有一丝笑意。“夫人叫我出门走走?出门走走有何可得?”她轻轻用手一推我:“丈夫但出去走便是。”
我心下疑惑,慢慢地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到门外。今晚月色极明,庭院中如白霜铺地,寂静无声。已是九月,秋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我随便走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现,倒是寒侵脏腑。正想回房去睡,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倒似乎是有人在廊下打哈欠。我循声走过去,只见苹蒿蜷缩在走廊下面,嘴巴张得大大的,伸直了双臂,又打开了第二个哈欠。我心中奇怪,简单一揖:“苹先生晚来不眠,如何倒在这里坐地?”
苹蒿转过头来,望着我一笑:“离先生也不得眠,倒出来闲庭信步哩。”我心中越发疑惑,难道妻子是知道苹蒿就在屋外,因此故意要我出来找他?反正睡不着,我苹蒿闲聊一番也罢,况且,我也正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