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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郕扬”?浈远口中所说的,难道是指我吗?我知道郴国内有一郕邑,但堞高城固,人口繁盛,向来不封外姓。难道我竟然可以得到郕邑吗?才在疑惑,下面的对话却更加使我吃惊——
“郕扬为郴国上卿,执国政已近十年,”彭公说道,“他肯再回到彭国来吗?”浈远冷笑道:“他是否回来,下臣不知,可是否去迎,却由国君决定。我兄既执郴政,若再挂彭国相印,东西连横,天下还有谁是敌手?北方渝,南方翰,都将俯首以拜国君啊!”
未来的我,真的会如此显赫吗?那么这样的未来,倒也不无可取之处呢。
“浈大夫说得有理,”太夫人急忙说道,“国君怎能不纳忠言?”“既然如此,”彭君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寡人允了,浈大夫……啊不,浈卿代寡人派遣使者吧。”
年轻的彭公站起身,拖着似乎有些疲惫的步伐,慢慢走出了宗庙。现在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浈远和太夫人两人。我突然惊异地发现,太夫人望着浈远的目光,竟然是这样的柔和而暧昧。她慢慢地走过去,将雪白的手放在浈远肩头。
浈远把肩膀一缩,抖开了太夫人的手:“这是在宗庙里……”“那又如何?”太夫人的目光中满是笑意,慢慢靠过去,柔声道:“那孩子走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你真的要把郕扬迎回来吗?”
浈远点点头。太夫人媚笑道:“你也知道我所以看上你,是因为你的兄长……你就不怕他回来以后,我去奉迎他,而不再搭理你?”浈远嘴角微微一颤:“十八年前,兄长就看不上你呀,现在他身边尽多青春美女,怎么还会受你的勾引?你逃不脱我的手掌的。”
我吓了一大跳,倒并非因为浈远和王姬玉檀的私情,而是玉檀所说的话——难道,她真的曾对我有意吗?她受彭公南望的指使,前来勾引我以盗窃云玦,那番柔情蜜意,难道并非完全假装?!
太夫人抱住浈远,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上。浈远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你急什么?”太夫人笑道,“戎儿还小,再过两年,等他接近成年,就废了这孩子,扶戎儿继位好了。戎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呀……”
我悚然一惊,毛发顿竖——如果我还有毛发的话。没想到远长成以后,胆子变得如此之大,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听了太夫人的话,远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反身把对方搂在怀里。看到他们两个搂抱在一起,动作、表情实在不堪入目,可是我又无法闭上眼睛,无法不看,这种煎熬实在教人难以忍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一股大力从背后推来,我觉得如云似气的自己,猛地冲出了桎梏,直向浈远和太夫人冲了过去。随即听到太夫人在叫:“怎么了,雨璧怎么……”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因为刹那间,我感觉所在的位置突然变化了。
正如彭刚从绛桑之顶降落地面,正如上人之王蒙沌在他面前突然出现,我感觉所处的时空又发生了变化。四面望望,这是在一条山道的旁边,这条并不算陌生的山道,向西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城邑。
我认识这条山道,我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山道。是的,它是连接彭邑和彤镇的山路。翻过这座不高的山,东面就是彤镇。彤镇曾经是彭国的边防重镇,当初天子就是在彤镇外的平原上,被六卿联军击败的。
而远方的那座高大城邑,应该就是彭邑了,但与我印象中的彭邑有很大的不同。它更加高峻,更加雄伟,虽然从如此遥远的距离目测,也可以看出它的防御力已经超过了天邑——这是礼法所不允许的,诸侯的城池、宫室,包括所使用的一切器物,都不应该超过天子才对,否则就是僭越。
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用眼睛观察,用头脑思考得出的结果。我不再如一团雾气般被束缚在雨璧中了,我恢复了自己人类的形体,有头、有身、有五官、有四肢。虽然身上仍然穿着参加彭君展示雨璧盟会时的礼服,但根据周围环境判断判断,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回到自己应该身处的现实世界中去,我仍然处在十八年后,或者更遥远的未来。
慢慢挪动自己的脚步,并没有丝毫不适,我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身在真实的世界中,还是不过在做一个梦。沿着山道向西方走去,下了山,面前展露出大片的平原,阡陌纵横,金浪翻滚。记得参加彭君盟会的时候,应该是檀王十八年的夏六月,田间的谷物还没有成熟,而现在,估计已经八月中旬了。
田中有许多农人正在劳作,大部分是奴隶,在靠近山坡的田地里辛勤耕耘的,看上去却多是自由平民。时近中午,他们的妻子或孩子送来了午饭,许多自由民已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准备享用他们并不丰盛的食粮了。
我慢慢走过去,想向他们打听一下现在的年代和时间。但是,我应该怎么开口呢?不会被他们当成疯子吗?才走近几个已经蹲下身准备用餐的平民,他们看到我,急忙站起身来行礼。他们并不认识我,但根据我的衣着,很容易判断出来人属于他们不敢招惹的高贵阶层。
我向他们点点头,正在考虑怎样开口才好。突然,耳边响起“隆隆”的声音,转过头,看到三乘带有伞盖的华丽马车,在数十名步卒的簇拥下,从彭邑方向匆匆驶来。
“那就是前往郴国的使节吗?”我听到一个平民在问自己的同伴,“听说是去迎接郕扬大人的。”郕扬?那不是我在十八年后的名字吗?难道我现在所处的时间,正衔接着在彭国宗庙中所看到的那不堪入目的场面?
“要接郕扬大人来彭国为相吗?”另一个平民大声发表意见,“这可好了,听说郕大人执掌郴政不到十年,就灭亡维国、容国,又大败素国,使郴国的疆域扩大了整整一倍呢!他若能回到我国,我国一定会兴旺的。”
听他在夸奖郕扬,我的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奇特的感觉。郕扬是谁?真的是我吗?他所做的这些事情,自己丝毫也不知道。过去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未来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这真是只有在这种特异情景下才会遭遇到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