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琴平日里很少提外婆,小弟和弟弟把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洪琴。
古稀之年的洪琴坐在火炉铺边上,手里拿着火钳在不停地拨弄着火炉里的柴火。
洪琴突然停了下来,恨声说:“是啊,是那个老不死的女人做的媒!”
外婆远在他乡,九十多岁,洪琴恨外婆恨了六十多年,而且还在恨。
洪琴一直对外婆当年扔下他们姐弟三人远嫁他乡耿耿于怀。
外婆是十二岁那年嫁给外公的,是童养媳。
外公祖上本来有些家底,但到了外公一代,家道中落,外公好赌,而且生性暴虐,每次赌输了,就把外婆脱光了衣服吊起来毒打。
抗日战争暴发后,国民政府大肆抽派民工去黄梅二套口修建飞机场,十里八寨的成年男丁十有**都去修建飞机场了。修建飞机场是个苦役,生活条件极差,日本鬼子的飞机时不时在头顶上扔炸弹,加上管理者不把民工当人看待,时值酷暑,恶劣的环境引发了一场可怕的瘟疫——老鼠症,死了好几千民工。
外公也在这场瘟疫中死于非命。后来断了一条腿的二外公回来说,外公上吐下泻,屙了半天米汤屎,两眼下陷,全身抽筋,双脚自下而上隆起一个个拇指般大的小老鼠,从皮肤里头向上慢慢移动,这些小老鼠样的东西窜到大腿根部,进入外公的小肚子,外公就走了,死状惨不忍睹。
瘟疫期间,许多民工逃散,老鼠症四处漫延,不少村寨的人都死光了。
外公死后,外婆只能到村里村外给人打短工维持两个儿子的生活,洪琴则给大爷家放牛,自食其力。可是有一天,外婆和小外公到孔垅乡赶场,说是要去给洪琴打手镯和耳环。洪琴不止一次说过,外婆去孔垅乡赶场的那天傍晚,她把大爷家的牛关好后,像往日一样,带着两个弟弟到村口等外婆回家,姐弟三人站在村口那棵黄连树下等啊等,天黑完全下来了,伸手不见五指,外婆仍不见回来,他们哭了,在光秃秃的黄连树下哭成一团。
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洪琴每到傍晚就带着她的两个弟弟到村口的黄连树下一遍又一遍地喊“妈妈”,他们小小的噪子都喊哑了,泪水也都流干了,然而他们的妈妈却没有回来。年关已近,姐弟三人在黄连树下抱头痛哭一场后,洪琴帮她二弟把脖子上的便衣扣子扣上,叮咛说:“侬,到了二姑妈家,你要放勤快一点,帮二姑妈砍柴,放牛,挑水,做家务,不要等人家喊,不要和表哥表姐分工比活路,否则人家会不喜欢你的,这里到石头寨有五六里路,你沿着中间这条花街一直走,不要走岔了,石头寨狗多,你把这根棍子拿上吧。”
洪琴把一根木棍塞到二弟的手里,然后背着三弟投奔大姑妈家去了。
表妹背着小表弟来他家时,表妹十三岁。表妹人长得漂亮,做事也非常勤快,但洪琴并不怎么喜欢她,总是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时候,姐姐不做家务,成天在楼上纺纱织布,家里养了五六头猪,小发、二弟和表妹三个人负责打猪草。母亲给小发们每人准备了一个竹篮子,小发和二弟的竹篮子小,表妹的竹篮子大,每天必须打满竹篮子才能回家。每一次,表妹都是最先一个出门,最后一个回家,洪琴不是嫌表妹打的猪草不鲜嫩,就是嫌表妹打的猪草不够满,经常骂表妹偷懒,不给吃饭。
小发替表妹不平,提出要与表妹换竹篮子,洪琴却不让小发换。
洪琴拉着脸说:“换么子换,她还带着个吃白饭的,篮子当然要大一点。”
吃白饭是指小表弟。
按理说,小表弟要去桉树寨投奔三姑妈的,但是他年纪太小了,八岁不到,他一个人去桉树寨做姐姐的不放心,表妹就把他也带到了小发们家。三弟和小表弟一般大小,两个人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哪晓得做事。
洪琴不让小发换篮子,小发就不换,不过那以后,表妹上山打猪草时,小发总跟着她,好的嫩的猪草小发总是让给她打,还往她的篮子里打猪草,把她的篮子打得满满的。
天空雷声响,
雨水落下来;
水塘生浮萍,
沟里生野菜。
野菜为何生?
生给你来采。
天为何放晴?
为了你来玩。
玩得满足心,
表哥与表妹,
温暖得象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