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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还得下山,起码要多走五里路。有好心人在寨子边喊:“亲家,你们走错路了,那里远得很哪。”
梅富贵应声说:“亲家,没错,没错,我们就走这条道哩。”
这次绕道而行,完全是刘半仙的主意。
刘半仙原名刘富裕。
刘富裕小时候聪明颖慧,记忆过人,十岁就能写出漂亮的八股文章,寨子里的人都认为他是文曲星转世。光绪二十四年,年仅十二岁的刘富裕到黄州府应试,金榜题名,取得博士弟子员。父亲是个手艺人,靠给人做家具养家糊口,刘富裕考中博士弟子员,父亲到大庙寨里给人做家具,回家途中遇到土匪杀人越货,死在加溪坳上。因此,刘富裕失去了深造的机会。
读书人都有好逸恶劳的毛病,刘富裕成了娇莲寨游手好闲之人。他长得一表人材,又有文化,能说会道,但十里八寨的姑娘没有一个看得上他。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更别说姑娘别的地方了。后来,他在黄梅城头看到一个云游道士捏着姑娘的手板心,满嘴胡言。
刘富裕一下开窍了,回来之后胡吹海侃,说自己在外头遇到高人的指点,能看手相知天命,博古通今。
刚开始没有人相信,但很快有人相信了。
梅富贵家的黄牛在后山上丢了三天三夜,寨子里的人都认为不是被老虎吃了,就是被人偷了。刘富裕给梅富贵看过手相,然后掐着自己的手指算了一通,说什么燕子飞去又飞回,牛肯定会转来的,只是少了点东西。梅富贵便问他少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尾巴。”寨子里的人听了都捧腹大笑。两天后牛真的回来了,梅富贵跑到屁股边一看,尾巴真的少了一截。
刘富裕的名声大振。
渐渐地,刘富裕就不再是刘富裕了,寨子里的人都叫他刘半仙。
刘半仙索性弄了一套旧道袍,然后在一根竹竿子上挂了一块破布,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字天机。
所谓一字天机,就是一个“摸”字。
几年下来,十里八寨的姑娘都让他摸遍了,当然摸的都是姑娘的右手。
就连黄梅城头的姑娘和官太太们也让他摸了不少。摸来摸去,还真让他摸出了一些门道,给人家看手相替人家“消灾”,有好几次他都摸到人家寡妇的被窝里头去了,并且在人家寡妇的一亩三分荒地上尝尽了甜头。
然而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
他在替土桥寨的杨寡妇“消灾”时,惹了麻烦,因此和父亲结下了“梁子”,这是后话。
再说刘半仙能写得一手好字,逢年过节或者是有喜事,寨子里的人都要请他过去写对子,为了一桌酒饭,他也乐此不疲,泼墨挥毫。
这次,梅富贵替傻瓜儿子操办婚事,刘半仙是过来写对子的。区区几副对子换汤不换药地写了很多年,他一挥而就,一袋烟的工夫就解决了。闲着没事,他便随迎亲的队伍到太平寨看热闹,没想到正巧派上了用场。
刘半仙善于察言观色,刘大虎兄弟踩着人家的肩膀,从轿子顶上过来时,他从梅富贵小舅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后来他又从对方的短号、唢呐和芦笙曲子里听出了怨气。他晓得对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报复。因此他在酒席上替梅富贵占了一卦。
然后摇头晃脑地告诉梅富贵:“一会必须绕道而行,且不能声张。”
梅富贵对刘半仙本来就敬若神明,当即吩咐下去:“等会上路时,长号、唢呐和芦笙先莫乱吹,咱们这回得从后山悄悄绕过去。”
翻过山头,娇莲寨的长号、唢呐和芦笙又齐刷刷地响起来了。
太平寨的迎亲队伍停在湾子里,哪里听得到。
太平寨的人还在湾子里苦苦守候的时候,娇莲寨的花轿已经回到寨子里了。
花轿落在大樟树底下。
梅小哈的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坐在路口的田埂上玩泥巴,口水直流。
梅富贵冲他喊:“哈嵬快点子过来,扶你的婆娘子下轿。”他的儿子没有理会他,而是埋头翻看裤裆里的东西,不停地傻笑。
梅富贵扶着新娘子从花轿里下来的时候,梅小哈提着裤子从田埂上跑过来,边跑边喊:“小**要吃麦子米米喽!小**要搞表妹的肥X喽!”
刚开始,梅富贵听了心里很受用,觉得儿子有出息了,晓得那档子事。
可是没跑几脚,刘小哈就被掉下来的裤子绊倒了,“哇”地哭了起来。
所有的人在哈哈大笑。
李金和梅富贵没有笑。
李金没有笑是因为头上盖着块红布,没有看到新郎官傻不拉几的样子,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么子事情。
而梅富贵是笑不出来。
因为梅富贵看到了傻儿子的那副行头。
那副行头实在太小了,小得不成样子,像一条死毛毛虫似的卷在那里。梅富贵还指望这条要死不活的小虫子来延续后代哩,十有**是指望不上了。
梅小哈哭了几声就不哭了。他看见父亲牵着个女人往屋里走,而且头上还盖着块红布,觉得好玩,于是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梅小哈把那块红布扯下来,想跑,裤子又掉了。
李金看到是个傻乎乎的男人揭了自己的红盖头,而且光着个屁股,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躲进梅富贵的怀里。
丢人现眼哪!梅富贵觉得老脸丢尽了。
黄泥巴沾在屁股上,不是屎都是屎。
梅小哈正在弯腰捡地上的裤子,一个沾满黄泥巴的屁股翘在那里挡住了去路。
梅富贵一抬腿,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梅小哈应声扑倒在路边上,脑袋差点插在一堆牛粪里。
“不,不老,呜呜……”
梅小哈在路边上打滚。
所有的人都在笑,只有李金没有笑。她什么都明白了,这就是自己的男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娘家的香火,她只能认命了。只见她走过去,把自己的男人拉起来,替他穿上裤子,系裤子的稻草断了,她一狠心,撕了一小块红布条,替他系上。
“表,表哥,我们回家吧。”
然后拉着他的手往家里走。
李金拉着男人的手还没走到楼梯边,那哈嵬就挣脱了她的手,朝寨子头跑去,边跑边喊:“小**要吃麦子米米喽!小**要搞表妹的肥X喽!”
姑姑端着碗甜酒守在楼梯口,这是一种风俗。
这种甜酒叫“呆然酒”。
新媳妇进门,做婆婆的要让自己的新媳妇在楼梯口停下来,喝一碗甜酒再上楼,象征从此幸福甜蜜。
“闺女,你来了,先喝碗呆然酒,再进屋。”姑姑笑嘻嘻地打招呼。
李静接过姑姑的甜酒喝光了,这才甜甜地叫了一声:“买——。”
然后上楼去了。
二楼的大门口上贴着一副对子——
三十和尚破仙洞;
十六尼姑迎玉郎。
横批:你来我往。
李静小时候和她父亲念过几年《幼学》,这些字她都认得,加上昨天夜里,母亲又手把手地跟她交代了一些男女之事,所以她能隐隐猜出其中的含意来,脸就红了。
让李静更脸红的还是洞房门楣上的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