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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狗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刀插向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黑色小野羊去而复返,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刚冒尖的两个小羊角猛地顶在美国佬的屁眼上。要知道,黑色小野羊这拼命一顶,足以把一头小牛顶飞,更何况美国佬是个人,而且是顶在屁眼上。
“哇——”随着美国佬一声怪叫,庞大的身躯从狗娃的身上飞了过去,重重地摔到狗娃的身后。狗娃一翻身,柴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狗娃把美国佬押到城边的土坡上。
说,你们把姑娘藏哪了?狗娃低声吼道。
其实吼也是白吼,美国佬根本不知道狗娃在吼什么。
美国佬在叽哩呱啦的说着什么,狗娃也听不懂。
狗娃说狗娘养的,去死吧!
然后用力一拉,柴刀割断了美国佬的喉咙。
美国佬应声倒在土坡上,像只被割断喉管的老狗,呼啦啦地吸不上空气,只能痛苦地抽蓄着,在地上翻滚。
然后慢慢死去。
六个美国佬,狗娃只干掉了五个,还有一个跑掉了。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黄梅城内警笛大作,乱成了一锅粥。
土坡上有棵大樟树,狗娃躲在树上看热闹。第二天,各大路口都帖了悬赏通缉令。通缉令上有狗娃手拿柴刀衣衫褴褛的画像,狗娃的名字被某土匪或者某共匪代替了,因为狗娃杀的是美国士兵,美军和国民政府就把狗娃当成土匪了,他们甚至认为狗娃是**哩。狗娃的脑袋值五百块大洋,而且不断涨价。几天下来,狗娃的脑袋从五百块大洋涨到了两千块大洋。狗娃不得不在脑袋上压了顶烂草帽,然后匆匆逃离了黄梅。
黑麻子是土桥铺的一家茶馆,专卖黑油茶。黑油茶是皖西和鄂东的徽人和鄂人最爱喝的一种油茶。当地的男女老少爱喝各式各样的黑油茶,也爱用各式各样的黑油茶招待客人,客人要是进了寨子,一碗碗香喷喷的黑油茶端上来,油茶越黑,情意越浓。黑油茶有糯米黑油茶、豌豆黑油茶、南瓜黑油茶、玉米黑油茶、红薯黑油茶、马铃薯黑油茶等十几种,但有两种配料必不可少,一种是阴米,另一种是黑茶叶,而且它们的做工也很讲究。阴米就是把糯米饭晒干,用石碓把糯米饭舂扁成粒,收藏在坛子里,放在干燥阴凉的地方。黑茶叶,这种黑乎乎的茶叶是用早春的嫩芽做的,早春的时候,寨子里的姑娘们一大早就背着背篓到山坡上唱着山歌采摘树梢上带着露水的嫩芽,回来把嫩芽蒸熟晾干,然后放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茶桶里放着,年岁越久,味道越好。姑娘的歌声似乎也在某个带露的清晨融入茶叶里了,喝起来余味无穷。
夜里刚下过雪,天寒地冻的,我老远就闻到黑油茶的香味了。街上没有什么人,路过黑麻子茶馆的门口时,狗娃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然后进去了。
茶馆里没有客人,只有老板一个人蹲在火塘边烤火抽旱烟。
老板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满脸的麻子和皱纹。
冬天的红薯黑油茶便宜,一纹钱一碗。
狗娃说老板,来一碗红薯黑油茶。
然后搬了根板凳坐在火塘边上。
老人说好嘞。然后嘴里含着旱烟管添干柴架上大砂锅。用茶油把一把阴米炒香炒爆,捞起来,老人这才从茶桶里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茶叶扔进锅里。
老人说,这是二十几年前的茶叶,老伴年轻时候采的。
那你老伴呢?狗娃问。
小伙子不是本地人吧?老人停下锅铲反问。
嗯,我是孔垅镇的。
孔垅镇离这里有大半天的路,难怪你不晓得。老人往往锅里倒一瓢水,接着说,我老伴是土桥铺上最漂亮的女人,年轻的时候,山歌唱得滴溜溜的转。小伙子你别看我长了一脸麻子,年轻的时候,我的歌唱得比谁都好。
说到唱山歌,老人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手中的旱烟管在火塘边的青石板上有节奏地敲了两下,然后唱——
哥有麻子妹莫嫌,
莫嫌麻子不值钱;
就像中秋烙的饼,
外面麻来里面甜。
老人的唱腔很好,歌声有如小溪流水,绵延不绝。
值得一提的是,皖西鄂东一带的皖鄂人家觉得唱山歌和喝黑油茶是一样重要的,他们认为喝黑油茶可以提神醒脑,唱山歌可以益寿延年,山歌在这里是另一种粮食,只有会唱山歌的男人才最有出息。这里是情的故乡,歌的海洋,男女老少都能唱上几天几夜。这里的青年男女以歌传情,以歌定情,这里的小伙子娶媳妇财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会唱山歌,不会唱山歌的,哪怕长得貌若潘安,到头来也是个光棍,山歌唱得好的,哪怕是个武大郎,也会有漂亮的女孩子喜欢。老人是土桥铺的歌手,也是土桥铺最有出息的男人,歌手的女人自然是土桥铺最漂亮的。
土桥铺的男人都抽旱烟。哪家要是来了姑娘,小伙子就会集中拢去对歌,双方互不相识各自坐在火塘边,无话找话,你一言,我一语,双方用些极富有情趣的语言相互挑逗,姑娘就会假装着羞涩地低垂着头,还用花头帕遮住半张脸,其实不然,姑娘是从帕角里的缝隙中偷偷地物色意中人。每每这时,小伙子就会点烟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