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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不答,将胸前衣襟拉开了些,露出小半根碧箫,向我道:“夫人千万勿疑。萧总管怕是逃不过一死,叫我设法来告诉夫人,他有重要的话对夫人说。”
我见了这碧箫上结着的穗子确是萧史的,才信了一半,问他道:“他被下了死狱,定有重兵把守,我怎么能见得着他?”
他急着回答道:“实不瞒夫人,萧大人今日午后便要处斩。这里规矩,像他这样有品级的侍卫死前可以饱餐一顿。死狱里有几个自己兄弟。夫人打扮成送饭食的侍女,我领着夫人,好见上最后一面。只是要快,再晚了只怕……”
午后处斩?好狠的耶律楚!心剧烈疼痛,像被谁狠狠地揉捏……他要见我,一定是还有什么未尽的事要我做……即便危险,又有何妨……纵是一死,我有何惧?
迅疾向这侍卫道:“好,快些准备罢!”
这是我第一次被带到宫里的死狱。走过一段宽敞甬道,连接着的是一级级向下的石梯。脚下一踩一滑,哔哔剥剥的声响。甬道两边燃着火把,幽暗地投下鬼魅般的黑影。
钟鼓突然在宫阙城堞间咚咚响起,沉沉敲打我的心。越走越下,越走越黑。石梯的尽头两边突然现出囚牢,一间一间紧密的木栅栏,和雪如死去的地方一模一样。远远的一声尖叫,尖锐刺耳,硬硬地碾在心上。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和腥味,感到一股末日之气在四周荡漾。
这侍卫大约感觉到我的恐惧,轻轻拉了拉我。我低下头,端着的食盒遮住了半张脸。
走过几重关卡,这侍卫拿了令牌解释。守卫都颇严,仔细打开食盒来检查。我大气也不敢出,只垂了头恭顺地听候吩咐。幸好我来前换了侍女装,还拿黄粉涂了脸。
如此几番,才到了最里面的一重。这侍卫轻声向我道:“我在这里把守,夫人快些进去将食盒送给萧总管。只可半柱香时间,绝不可多呆!”我点点头,走进了囚牢。
囚牢外层十分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出,我踩到软软的东西,差点跌倒,才发现是地上铺着稻草,一股霉烂的味道。一直走过一条短壁才是里层。点着灯,比外间稍光亮些。灯火投在墙上。我看见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与乱影结成狰狞的面目。
背光的柱上绑着一个人。
我喜极而泣,却又是悲极而哭:“萧大人!”矮身放下食盒,急步到他面前。
他身上缠了重重的铁链,雪白的衣衫上是触目的斑斑血迹,干结成块。走近了,才看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压在铁链下。我双手触着这铁链,硬把大哭的冲动克制成低低的呜咽:“是我害了你……你都是为了我……你死了,我也决不独自活着……”
他瞪大了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失去了所有血色:“你来这里……大汗知道吗?”
我想起那个要杀他的人,咬牙切齿道:“休要提他……我恨这个人……是他给你用刑了?”
“别说了!”他突然大吼。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盯着我,眉目间都是难言的惊慌:“谁……谁叫你来的?”
我惊惶失措地注视着他的眼神,顿时站立不稳像踩在棉花上。因为骤然间,我知道——上当了!
就在我明白过来的同时,牢房里突然大亮。原来方才这里层囚牢不过是用一层厚幔隔开。现在这幔帐被人扯开,光亮立刻扑满整间牢房。厚幔之后竟然站了一整排侍卫!
我惊恐万状地注视着从幔后漫出的那片红裙,妖艳诡异,好似吸血蝙蝠从巢穴中飞腾而出:“是你!”“是我!”我们彼此的眼中都是恨不得互啖其肉的凶光。
“萧大人已经被这样折磨,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她阴毒地说:“应该问你自己,你从我这里夺走了大汗,却又干出这样的好事!”
“什么大汗!”我痛苦地嘶喊,“我早已还给你了,再也不要了!”
她森森地笑着,缓缓道:“再也不要了?我真是很佩服你的胆量!”她转头向着厚幔后道:“她方才的话,大汗,你可是都听见了!”
听到大汗两字,我像是突然被掏空了的口袋——这是一个并不十分高明的计策,然而我却这样准确地掉进了特意为我而设的陷阱,给出了律妃所要的一切!
耶律楚从幔后走了出来,走得极慢,像是很吃力似的。他的双眸像是蕴满了戾气的寒潭,深不见底,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大汗!”律妃向他恳求道,“下决心罢!还在犹豫什么?”
耶律楚像是漠不关心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一早求我来看的惊天秘闻,就是这一幕?”
律妃说:“自从这汉女来后,搅得天福宫一日不得安宁,多少侍卫为她送了命,今日还敢偷入死狱密会死囚。大汗还要纵容她吗?”
耶律楚始终没有看我一眼,言语还是那么冰冷:“这个死丫头哪里有这本事?是你引她来的罢。”
“是,什么都瞒不过大汗。”律妃脸上的惊异只一闪而过,“但是她方才的话,总不是我逼她说的!我只叫人去问她要不要见萧史。若他二人没有私情,她怎么肯冒死前来!”
私情?我真想上前掐死她。
耶律楚的肩膀微微震动。他蓦然回首,直直朝我走来。一股冷意从我的头顶灌下,蚀骨蚀心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