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昊也在一旁。他耷拉着脑袋,带着哭腔:“都是景昊不好!景昊不该贪玩到大石头上去,令三姐忧心。请父皇勿责罚姐姐,罚景昊吧。”
父皇神色复杂地看了景昊一眼。“太子实在是很需要一位母后。”他又看一眼柳贵妃,“明日开始,就由你负责教养景昊罢。”
不要,父皇,我心中狂燥地呐喊着!“至于弄玉”,他的眼神冷漠地在我脸上扫过,“你去祖宗灵位前跪上六个时辰,去一去心中浊气吧。再有下次,定不饶你了。”
他挥一挥衣袖,再不想听我辩解。
皇祁殿的金砖地坚硬而冰冷。面对着大周三代先祖,我不知道,此刻哪一处更痛一些?是我的膝盖,还是我的心。
疼痛是奇怪的东西。刚开始只是一点点,像虫蚁噬咬,慢慢变成针刺,越刺越深,像要撕裂一般,忍不住要流泪、呻吟、喊叫,恨不得立时断了疼痛之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也会麻木,只剩下一阵阵偶尔的隐隐作痛。
在一阵阵的隐痛中,我看见他急急而来,踏着一地月光,长衫卷裹在夜风里。
“疼得厉害吗?”他取出一块小小绒毯,替我垫在膝盖下,又从胸襟里取出一包糕点,“饿吗?吃些罢!”
我无力地摇摇头:“你此时来,不怕父皇知道了又要怪罪你?”
许是我语气不善,他神情不悦:“你倒有心思替我打算。今日之事,你太莽撞了!”
“我早知道你怪我,”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我喃喃道,“既怪我推了仙蕙,你此刻又来做甚!”
他微一愣,好一会才缓过神,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傻子!”
“我是傻,傻得一直看不清柳贵妃的真面目,傻得一直没发觉你与仙蕙……”我说不下去了。
他咬着牙,脸贴过来:“什么我与仙蕙?”
我别过脸:“你已被贬出宫多日,今日怎么会在万荷塘?把仙蕙救上岸时,我看你急得不得了呢!”
他瞪了眼,伸手便戳我的头:“若你是个男子,我一定要揍你一顿!”
我强着脖子不理他。
他气得不行,站起身来回踱着步。踱了许久,才道:“昨日皇上方准我回来。今日我一入宫就来找你,宫人却道你往万荷塘去了。我刚到就见你失手把仙蕙推下了水。她是柳贵妃的女儿。现时情形,若她有半点闪失,你如何逃得过责罚?我急,不过是为担心你而急!你却还要来气我!”
我眨了眨眼,努力把泪水眨掉。双腿已经麻木,微微挪动就钻心地疼。我微不可察地呻吟了一声。
他的神色变了变,立刻跪下身来,扶着我的肩,声音也变得温柔:“你怎么经得起跪这么久?略坐坐吧,我替你看着。”
我摇摇头:“和母后所受的相比,这点疼算什么?”
他凝视我,神情忧虑,慢慢道:“你斗不过她们。”
我黯然道:“我只想保护景昊。”
他不语,我亦无话,远远只听三更更鼓声在空旷的宫院里久久地回荡。这寂寞的宫墙,夜晚这样迷惘。
“柳贵妃不会放过景昊,亦不会放过我。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我挣个鱼死网破,或许能保得景昊也未可知。”寂静的夜里,我的声音很容易就消散在呜咽的风中,“我们的婚约如今只能使你更危险,不若……废了它罢!”
他肩膀一沉,在月光下看不清脸色:“我昔日赠你的折扇还在吗?”我忆起,收到他的扇时,我日日抚弄把玩,心底是如蜜一般甘美的。
他微微一笑:“那扇上的诗句你可还记得?”
“记得,”我低吟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微颔首:“如此很好,无须多言。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挣脱我。”
我突然心中一酸,就把头靠向了他的肩:“青,我曾深恨上天,既给了我一切,奈何又要全夺走它。有了你,我才发觉,上天并没有薄待我。有了你,我便明日死,也无怨无悔了。”
他掩住我的口:“你不能死。为了我,你要保重。”
我轻轻抬手,犹豫了一下,终于抚上他的背:“疼吗?”
“恩?”他轻声问。
“我都知道了,父皇为了上次的事……责打你。”
他却并不在乎:“那日的事,我并不后悔。”……
第五章廷争(中)
有人替我拭去泪痕。我睁开眼睛,却是侍女真真。马车疾驰还在向前疾驰,我和青却已越来越远!母后之死,万荷塘之事,都使我深刻认识到,不管我是否愿意,都已经是避无可避地处在后宫斗争的巨大漩涡正中。于是我加倍小心,在表面一片祥和的宫院里保持着兽一般的警觉。我开始在史书里搜寻那些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和诅咒。我在裴相的秘密支持下联系与外祖父交好的官员……渐渐的,单纯平和的心智远离了我,像春日的梨花凋零无踪。我内心有种黑暗的东西苏醒过来,成长起来……
今夜,我睡得极不安稳。一阵一阵的梦魇向我袭来,无数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过。惊醒过来时,我出了一身的汗。
推开窗,今夜好大的风,吹开贴身的彩玉云绢,好凉。远处,漆黑的天上,忽然一白,紧跟着又黑了。忽然又一白,猛地冒起一个红团。有一块天像烧红的铁板,红得可怕。
起火了!
那是东宫的方向。
门砰的一声开了,雪如冲了进来:“殿下,殿下……东宫…走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