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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有异的众人,齐齐顺老君的目光向后看去。在看到这男子的同时,也几乎是所有人,都被这男子的眼神吸引去了全部的心神。
那是怎样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慈悲。洞察一切,又包容一切,令天地河山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令日月星辰都变为空洞的虚无,去来今中,只剩下这眼神的存在,静穆威严,无始无终。但就这样的一双眼里,又隐隐有着极淡的忧郁和悲伤,似背负了所有众生的原罪,疲惫得不堪重负一般。虽仍是了无悔意,却令旁观者无由地酸楚到了极点。
“神王……伏羲!”
两声呼叫,回荡在洞天上空,一个惊骇莫名,一个悲愤凄怆。前者是老君,后者,人人都认出来了,那便是九龙神火罩的主人,大罗洞天金仙太乙真人。
一只手按在岩精之上,另一只手,向空操纵着神火罩攻去。只是全然无用,再威力宏大的法宝,在神王面前,也依旧不堪一击。太乙向来和蔼的神色已扭曲变形,如颠似狂地惨笑叫道:“轮到我了罢?伏羲神王!输便是死,死固吾份,只愿你此举至公,确是出乎存念三界的一片悲心!”
语音未落,最后一点精元也被抽离了身体,整个人顿如浮雪向火,消融蚀化,魂魄从躯壳里浮出,如被禁锢,动弹不得,转眼间已淡化无痕,消散在洞天阵法无匹的威力之下。
无数光华挟着飞舞的法器,暴雨一般地铺天盖地乱射四方,洞中宛如惨烈至极的上古战场,吼声与血色交织,地动天摇。但就在如百万天鼓乱擂狂鸣之际,“呛”地一声脆响,蓦地从诸般乱音里挣出,然后,一切音声都化诸乌有,只余淡淡的薄雾蒸腾,萦绕着遍地的残履遗物。
一片静寂里,老君茫然四顾,没有了神王,也没有了纷乱的末日景相,更没有了昔日同门们垂死的挣扎,空旷的洞天之内,除了自己,便是脱力跌坐在地的司法天神。
目光下垂,金刚琢落在自己的足边,七彩石,也坠回了原来的地面。
“……当年的……水中之影……阵法……”
是司法天神低哑得几不可辩的声音。老君皱起白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跟着重复了一遍:“阵法?”
杨戬已无余力多说,以目示视,令老君去看洞天里八十一块岩精。老君先是不解,继而一震,伸手将金刚琢收回掌内,法力贯入,又将七彩石吸离了原位。
轰轰的连珠巨响再度震动全洞,一大片赤色光芒,霰化如雾,正劈地腾起,向盘云宝榻上暴卷而去。水烟溟濛,每一滴水气,却又锐如刀铖,闪着五金独有的锋利寒芒。
“是元始师兄的法器。”
老君喃喃低语道,他已明白了杨戬想要说出的意思。眼前的一切,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只不过收取七彩石动摇了阵法,而这心炼洞天不知何故,竟将昔年影相,如水中倒影般地全数记录了下来,阵法的影响一除,诸般幻相,便全部从头复演起来。
他本能地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就见淡黄的微芒闪过,两千年前的金刚琢也正被全力催动着,却是隐在垂及地面的大袖里。袖底几乎原样未动的岩精,正被巨大的吸力牵引得轻轻摇动,眼见便要拨地升起。
沉香望向母亲,意欲询问,三圣母微微点头,抹泪轻叹道:“水关的阵眼既是水镜,心炼洞天多少受了些影响。机缘凑巧之下,这般重演并非全不可能……”话未说完,突然一震,看着不远处,失声讶然道,“恩师?”
不远之处,又有两条人影消融散去。几乎与此同时,伏羲神王蓦然站起身来,眼神凌厉,带着一分感慨,严如寒霜地落在太上老君所在之处。
两千年前的太上老君,正利用金钢琢全力移开岩精,好挣脱石中那如附骨之蛆的吸力,但神王的目光,却明显不是在看向道祖——
那目光穿透了两千年的光阴,笔直地落在两千年后另一个人的眸底,那一双同样疲惫忧郁,却决绝无悔的黑眸之底。
杨戬蓦然一凛,神王的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意味,他心底的一切思绪,都似被这一眼看得尽了——
难道当年太上老君的逃生,只是因为神王预见到了两千年后二人的闯入?
但杨戬来不及想下去,另一人引开了他全部的注意。
“王兄。”
一声轻而柔和的唤声从容响起。古神与宗主们各施全力交战的混乱战场之上,大神女娲,如在清景秀丽的仙宫灵苑般地缓步行来,不带一分烟火气息,也如不见她最为关念的生命,正在她的眼前一个接一个地毁坏无存。她只是款步而行着,似累极了的旅人,一步一步地走向永恒的终点。
神王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伸出手去,堪堪扶住女娲疲倦得站立不稳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