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挖了他一眼,怪他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怜着一张脸说道:“我怕你不答应,所以先斩后奏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星星眼闪烁,哇,的确楚楚可怜,好像我不救他,他马上贞洁不保一般。
我偷偷一乐,讥讽道:“交桃花运还苦着脸,真是傻瓜。”
池春树一听此言,微微露出愠色。
我没理会他的小心肝如何受伤,微笑着转向仁丹胡子说道:“井上先生,那我就献丑了。只是天气比较冷,我的手感僵硬,恐怕弹奏起来影响正常发挥,尽力而为吧,希望不辱没先生的好琴。”
“啊,这好办。”仁丹胡子随即用日语嘱咐了日本女人几句,那女人迈着碎步出去了。片刻之后,一个日本男人端着一只燃烧的炭盆进来放到古筝边上。我将手放到炭盆上搓了搓发僵的手指。
仁丹胡子十分有耐心地等我暖好手,温和的笑容一直未消失过。
我坐在已经摆放好的古筝前,拿起日本女人手里捧着的假指甲逐一套在指尖上。然后试了一下音色,果然非同一般。摸着琴弦,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收藏的紫檀古筝?恐怕是强取豪夺来的吧!它真正的主人恐怕早已欲哭无泪了。
略想片刻,我决定奏上一曲《在水一方》。
我的古筝过了十级,大大小小的奖项不少于二十个,此刻为了救春树童鞋于“水火”我打算拿出考级的水准演奏,于是凝神弹拨琴弦。
我全神贯注地弹完这只曾令我百弹不厌的乐曲。为了卖弄我“盖了帽”的才艺,弹奏到第二段时,将音调降至中音区,和着曲边弹边唱: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唱罢,我抬眼向池春树看过去,他正露出赞叹之色。
“柳小姐弹得美、唱得好,令听者如痴如醉啊!果然才貌兼备,佩服佩服!只是不知曲名是什么?”仁丹胡子精神抖擞地问道。我告诉他叫《在水一方》。他连连点头,好似喝了美酒一般舒畅地笑着。
“在井上先生面前献丑了。”我假意谦虚,心里已经飘飘然。小日本儿,算你今天有耳福,姑奶奶是为了池春树才委屈自己弹奏的,否则,哼哼,八抬大轿请我来,我也不会奏一个音符。人家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多有骨气,我就佩服他那样的,蓄须立志不为日本人表演才艺,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不过若换了我,我可以蓄什么呢?
我以为仁丹胡子听完这曲,该明白知难而退的道理了——他那副模样,侄女估计也美不到哪里去,难怪把我们春树君吓成那样,避之惟恐不及。
然而,我的估计出现重大失误,仁丹胡子听得上瘾,请我再奏一曲,还差人再多沏些新品茗茶送过来。
这个小老头居然跟进茶馆听书的人一样悠哉地等着听琴了,是不是把他侄女所托之事全忘了?
我只得再委屈自己一下,又弹奏一曲《知音》。一曲没弹完,只听见通向里间的移门“哗啦”一响,闪出一个气嘟嘟的少女来。
目光交会,我看出她眸里的妒意。再细看一番,好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弯眉大眼,肤色瓷般细腻光洁,桃形的脸,齐耳短发,一身学生装束,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她看着我不说话,嘴唇倔强地抿着,眼中泪光闪动,似要哭,却突然恼火地一跺脚,跑开。
我恍然大悟,她,就是池春树求我震退的那个女孩——井上泓一的侄女。
“让柳小姐见笑了,”仁丹胡子开腔,“刚才那位是我侄女百合子。她年轻肤浅,请柳小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他从地上站起,向我道歉。
“井上先生客气得很,倒让我不安了。”我一边说,一边思忖着:春树真若配了她,倒也不委屈。可惜是日寇的后代,将来日本战败了估计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吧。春树是不是考虑到这点才不愿与她来往呢?
从井上府里出来,我沉默不语,池春树也无话,似有心事。
一路沿着林荫道直到快到大门时,我要求自己回去。他摇摇头,坚持将我送到戒严区外。
待上了戒严区外的大路,我停下,让他就此留步,告诉他我会自己叫人力车,并建议他去看看百合子怎么样了,哄哄那个小姑娘,毕竟她年纪还小。但他坚定地摇摇头,反而遣走了等在一旁的人力车夫,决定陪我多走一会儿。
我们一路慢慢地走,不觉走了一百多米,无话。最终还是我先打破沉默。“春树,”我停下看着他——感觉他有些神伤,“那个女孩子看上去不错。你没必要伤透她的心,还是斡旋一番为好。”
“你也是因为担心伤透我的心,在跟我斡旋吗?”他反问道,眸里透着叛逆。
我心中一震——他并非毫无知觉,只是一直不愿提起。
“这是两码事。”我脱口而出,可他盯着我不说话。我看出他心里痛着,因为我的缘故——何其相似啊,就像我为尔忠国痛着一样。
从前总是被池春树的爱包围着,没体验过主动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而当我爱上尔忠国、又无法被他接受时,才真实体验到爱得不到回报、甚至备受打击的那种痛——痛彻心扉、无法言喻。
可是,我不能在日夜思念尔忠国的同时再考虑接受池春树的感情——我脆弱的心灵容不下过多爱的份量。
是我辜负了池春树的真情,但如果给予他一份完整的爱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如不给他。
让他忘了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