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彦彦,我要回来了。”
曾经,她的心里有一个美丽的世界,她是公主,遇见了自己注定该遇见的王子,他们被朋友环绕,祝福,本该得到一句“从此以后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样俗之又俗的大结局。
但是没有。很久之后她明白,能过上俗之又俗的生活需要很大的福气。在这件事上,她没有。
王子走后很久她都没有再踏入过这片世界。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像那个学者说的那样风化消失。因为那里的时间被她强行停止,就像中了巫师魔咒的公主的城堡,一切都沉睡、静止,停滞在那一刻,不再醒来。像是石门轰然关上的墓葬,现世的纷乱生活长成一簇簇野草,不用多久就把这个地下的世界掩埋得彻彻底底,踪迹难寻。
明朗的邮件很简单,说了一下大致日期,但与她见面的时间尚且不能立刻确定,但他一旦忙完回国后亟需处理的公事,就立刻来找她。
她恍惚了很久,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没回邮件,于是用老同学好久不见的爽朗语气表示了一下欢迎。他没有问你过得好么,她也没有说自己开了一家店。
因为那家店,是他们曾经一笔一划,一起想象出来的,未来生活的全部样子。
而现在这个小小梦想已经成真,只不过做这件事的只有她一个人;而他的消息,出现在最近顾晓鸥发给她的邮件里。订婚照片上的他笑起来依然有少年时的轮廓,只是头顶的水晶灯发出冰冷的光,带着凌厉的锋芒,丝毫没有夕阳的感觉。
虽然夕阳带给她的不仅仅是美好。她依然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他们三个从元浅的葬礼上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个人胸前佩戴的小白花在夕阳依然灼热的阳光里很快打蔫,萎顿。
她停下,站在路边,用冰凉的手拉住明朗,盯着他的眼睛,说:
“就到这里吧。我们该分开了。”
元浅的葬礼上,他们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了解这个平时总是苍白而沉默的男孩。元浅根本没说过,他的身体是这个样子;就像他也根本没说过,他们的班主任,就是他的妈妈。
元妈妈并没有表现出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她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所有的巨大悲哀被拉长的时间线稀释,变淡,但变得更加残忍,像是一把割肉的钝刀。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班主任平时就算是笑起来,也总是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像蒙着月亮的纱。
但是元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们任性的三个人,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用平时上课一样的语气,给他们讲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元浅的故事。
元浅并不是元妈妈亲生的孩子,而是从孤儿院收养的。但是他们知道,元妈妈很爱他。为了能更多的陪伴这个抱来的、身体弱弱的孩子,她才选择当老师的。这样无论是工作时,还是在家里,她都能一直呆在这个孩子的身边。当元浅长大一点后被带去做了最后一次全面的检查,医生无奈而确定的说,元浅将不会长到成年。
但是他们依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元浅。经常长久的考虑和商议,他们把一切告诉了元浅。时间既然是有限的,那么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但是元浅并没有震惊或者哭泣。他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鸟,说他要继续现在的生活,这样就已经很幸福了。和同学,和朋友一起玩耍、上课、发呆,一起拼搏,参加高考,拿着厚厚的指南想象大学的样子报志愿。哪怕很快就要永远的离开,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走到远处的地方去看看。
然后他倒在了高考前夕。他们三个第一个面对死亡,而且是如此年轻的生命,如此亲密的朋友。他们一起商议,放弃了考试,陪在了那张病床边。
顾晓鸥说,反正已经打听到今年最想考的大学专业不招生,早就在犹豫了。
木彦说,我爸妈一直对我这方面不是很挂心,我刚给爷爷打电话,爷爷说让我自己做决定。
明朗看着木彦说,大不了我出国。我妈在美国一直催我过去,我爸也是,他俩自从离婚后,反而有了异口同声的时候了,哈哈。
元浅倚在松软的枕头上,听他们三个这么七嘴八舌的说着,轻轻地笑。他只能轻轻地笑,此外再重一点的动作,都会让他嘴唇青紫,呼吸困难。
想哭的时候,他们就会轮流去洗手间,然后把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回来,继续像平时那样聊天。
每个人都变成了饶舌能手,陷入沉默是一种酷刑,最终,晓鸥问道:“元浅,你的愿望,将来想做什么呢?”
元浅用很慢很慢的语速,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回答了晓鸥的问题。很明显这个答案他早已为自己准备好,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不会发生了。
“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很多很多的风景,种下很多果树,分给很多人,树慢慢长大,我慢慢变老,长成一个白胡子老头,谁来偷我的东西,都会被我打出去。谁都打不过我,我最厉害。哈哈哈。”
顾晓鸥没有哭,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一个笔记本上。
那个晚上,元浅就离开了。没有很多的痛苦。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望着殡葬公司送来的骨灰罐,木彦以为,这已经是承受的极限。
直到她和晓鸥回到空荡荡的学校。因为放弃高考,她们要回来签一些证明文件,再去排练室拿回自己的琴。明朗也来了学校,但办公室并没见到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