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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容国之将灭,沉入盘古神境,自此终焉。”水陌在一旁补完了这句话。
我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水陌。
水陌合上一卷案宗,转过身来看向我。
这便是这一册天书的最后一行字了,原来上面的神界故事只停留在七千年前,共工怒触不周山,幽容国跌入幽容境的那个时代。
水陌微微一笑,说道:“想来作为共工后裔的明煜,曾同你说过我与共工一派的恩怨。”
他这般毫无掩饰地提起明煜,我不禁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
“共工后裔自诩是幽容正统,理应为王,七千年来一直同我争斗。”水陌收起笑容,墨黑的眸子里透着冷漠,“然而若不是当初共工叛乱,又触断不周天柱,幽容国民如今又何至于被困在这里?”
我默然。
水陌又道:“当初幽容国被贬下神界,跌入幽容境内,不再有神界灵气和祭祀供给,加之气候混乱,处处都是瘟疫和饥荒。彼时共工之子在位,不仅无力挽救这些变故,竟还妄想组织叛军继续反抗天帝,打破结界,逃出幽容之境,结果造成国内一片混乱,国民饿死病死无数,人口锐减大半,若非我重掌政权,千万幽容神民早已尽成怨灵。”
尽成怨灵……
我忽然想起进入幽容结界时,夹缝里那些可怕的鬼影,莫非就是死于那场混乱,却无法逃出结界转世投生的国民怨灵?
我望着水陌,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心系国民,极为称职的好国主。我想起这段日子游历幽容国时,遇见的幽容国民们无不是对他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敬畏。他仿佛就是为拯救这片土地而生,让一个濒临灭亡的国度度过了最可怕的劫难,又在恶劣的环境里安然生存至今。
可是,我还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你当初,是怎么来到幽容国的?”我忽然问道。
水陌微怔,思索片刻,摇头道:“时间如此久远,我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一愣。
“为何会不记得了?”我问道,“你难道会不记得你的来处?身份如何?”
水陌摇头:“来到幽容国之前的记忆,对我而言是一片空白。而且,我也没有去追究过。”
我怔了半天,斟酌着说道:“那你可认识——或是听说过……风阡这个人?”
水陌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咚咚乱跳。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听到答案,他们为何会生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只有眼睛颜色不同?为什么风阡会派我来杀他?他们从前是兄弟?是仇人?还是……
“风阡?是神界之人吗?”水陌问道。
我一愣,点了点头。
“我对神界人物,一概毫无兴趣。”水陌说道,“我既降生在此,被国民们拥为国主,便要担负起抚恤国民之责。我平日阅读天书,也不过是为了更了解神民们之前生存的模式而已,如今盘古结界封闭,幽容国民们已无可能逃出结界,我唯一的任务,便是要他们在此安度余年。”
水陌像是完全不知道风阡的存在。我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微微有些失落。
却又莫名升起了新的情绪。
水陌和风阡,真的是太相似了。有时我甚至觉得,如果风阡不是居于仙境的世外之神,而是一名红尘中人的话,大概就是水陌这个样子。他处变不惊的性格,他的温柔,他的冷漠,一切都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可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风阡是神,水陌却更像一个人。他不似风阡那般对其他人毫不关心,他有人的情感,他爱他的子民,爱他统治下的国度,而我可以同他一起出游,和他畅谈,可以在他面前开怀大笑,或是黯然神伤,而这些都是我在风阡面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对我而言,水陌仿佛就是另一个风阡,一个脱去了神仙的驱壳的风阡,仿佛就是我幻梦里的那个人……那个“青檀”。
水陌似是没有注意到我的怔忡不定,他拿起古旧的天书,望着最后一页几乎消失的刻字,轻叹一口气,似在自言自语:“若不是你翻出此天书来,我几乎已经忘记……我来到幽容国,至今已经七千年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
烛光下,水陌的眼眸游离,目光里似有一丝深沉的哀伤。
七千年,他不知在这空旷的王宫里独自度过了多少个日夜。窗外繁花白雪,春蝉夏月,然而他一直是一个人,永不老去,永无尽头,同这个世界漠然相对。
“七千年了,你……孤单吗?”我忽然喃喃问道。
水陌眸光一动看向我。
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他的面容也在烛光里忽明忽暗。
良久,他忽然笑了,他的目光里闪烁着我看不清的影子:“你真的明白……孤单是种何样的感受吗?”
我一怔,同样笑了。
我想,这个词,在过去的五百年里,我或许比你更能够体会。
两个亘古孤单的人,如今正相对在同一处烛光下,看着彼此的眼睛,领略着对方的忧愁。可是,我们却无法将彼此孤单的故事分享,而且,或许永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将残冰剑寻回,将我来此的目的和杀意寻回,然后,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在那一刻终结,永不归来。
我忽然感到一阵可怕的悲伤,如同被一柄尖利的匕首刺进心脏,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怎么了?为何要哭?”
水陌轻声说道,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将我落下的泪水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