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仙娥女子,放在人间皆是倾国倾城之色,若是被中原那几个诸侯霸主看见了,恐怕都会成为褒姒妹喜那样的祸国红颜。但如今她们衣着单薄,屏息而恭敬地立在这檀宫之前,形同侍从婢子。
立在她们之首的是一名身穿鹅黄色天衣的极美天女,她衣着最为华贵,风华气度也最是卓尔不凡,然而她盯视着我,面上的愕然和恼火之色毫无掩饰。
我避开她的视线,悄声问风阡道:“这些……都是你的女人吗?”
风阡看了我一眼:“一个都不是。”
我嘀咕道:“那为何她们会在这里?”
“只不过是侍婢罢了。”
风阡没有再说话,只继续向前走去。我只好加快脚步跟上他。我尽量不去注意那些仙娥向我投来的各色眼神,目不斜视地跟着风阡从她们面前走过,穿过长长的廊桥,一路走进了檀宫的主殿。
我的脚刚刚踏进主殿,大门便在我们身后关上了。
我微仰起头,一时间恍惚失了神。
夕阳从穹顶的天窗照进殿内,映在殿内的陈设上一片浅浅红光,琉璃柱,檀木案,高达数丈的穹顶,空旷之极的殿堂,华光流转,一切都是那样美轮美奂,我恍惚觉得自己不是进入了一处宫殿,而是一个极不真实的幻境,而我则如同一个渺小的凡人,第一次踏入了一个仙神的起居之地。
哦,不对,这是事实,并非比喻。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我问道。
风阡颔首:“不错。”
我回首望向大门:“那她们呢?你说她们是侍婢,那为何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除了你和白其,任何人都不可踏足正殿之内。”风阡淡淡道。
“那侍女是做什么用的?”
风阡看了我一眼,道:“我不需人服侍。不过若你实在对此感兴趣,可以替她们来试一试。”
我噎了半天,只好丢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后来我才知道,檀宫之中的侍女,有天帝送来的仙婢,有慕名而来的神女,但她们长居殿外,几乎只是个摆设,几百年见不到风阡是常事。但她们皆是天界之人,而我,是檀宫里唯一的凡人。
再后来漫长的岁月里,除了一个例外以外,我与她们几乎全无交集。不过,我既然不能称呼风阡本名,又不好再叫他鹤神,便效仿那些仙娥,唤风阡为“主人”。
再再后来,檀宫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朝起夕沉,晨曦和暮霭在时光里交叠变换,宛如流逝的岁月长河上历久不变的波澜。
就这样,一百年过去了。
一百个春秋更迭,一百个冬天融雪。一百年,在尘世人的眼中已是一生之久,而在檀宫这里,却无异于白驹过隙。拥有了檀体的我已如仙神一般长生不老,一百年以后,我看上去仍然是十六岁时的那个兰寐。
檀宫共有十二株檀木,并称十二灵檀。它们与凡间的檀树不同,而是十二株神仙之木,交错地伫立在檀宫的各个地方,宛如擎天的巨伞,伞骨是虬结的树枝,而那不停在飘零而下的花叶,则像是伞檐下悠悠而落的雪。十二株灵檀不受四季影响,无论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永远在檀宫的每一个角落溶溶地洒下淡红浅绿的花叶。我曾问风阡,这十二株灵檀有何用处?他说,凡间的花木有何用处,这些灵檀就有何用处。
我无言以对。
我住在檀宫主殿的偏殿,同风阡所居的主殿仅有一墙之隔。我日复一日地在卯时起身,前去主殿受教修炼,以备完成他要交予我去做的那件事情。
风阡是一名严师。而这一百年里,风阡从未曾告诉我需要我做的究竟是件什么事,但他一直在督促我习法术,习天书,万不可有半点偷懒,否则他定然会降下严厉的惩罚。
所谓法术,金木水火土,五行法术乃是基本,与我在人间时修习的术书大同小异,尚且不提,而所谓天书,则是一卷数十丈洁白如雪的锦帛,记载着说不尽的神界历史,看不完的神仙故事,数不清的仙境风俗和景貌……好似一部神界的百科全书。我以前从不知道,神仙的世界发生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有那么多诡谲幽美的奇境,这些对于我一个从前只知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这些简单故事的凡人而言,着实是眼花缭乱,大开眼界。
每年三月的月末,风阡都会考校我的天书记忆及法术进境。然而对我这个天资平平的凡人而言,无论是学法术还是背书,都是莫大的痛苦。就如十六岁的我最怕父亲的考校一样,此时一百一十六岁的我仍是那般没出息,最怕的还是风阡的考校。
这一年的三月廿九,又到了考试的时候。正值晨晓时分,朝日初升,在距离主殿最近的一株檀木之下,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投下来,随风颤动,斑驳陆离。
“您问深目国万年前败于谁之手?”我重复着风阡的问题,抬头望着檀木枝头落下的纷纷落花,努力回想着天书上的记载,“是……不咸国?呃……不对,是犬戎?赖丘?……”
我模糊记得天书上有记载万年前北方大荒十国之乱的故事,便将所能记得的神国名号全背了一遍,但显而易见,全是错的。
风阡不答。
他身穿一袭月白长袍立在檀木之下,墨色长发在晨曦里熠熠生辉。在他的身后,白其抖了抖身上的羽毛,斜视着我,微哂一声。
“哦,不对吗?那……定然就是黑齿国了!”
说完,我小心地看向风阡,看他蓝色的双眸似笑非笑,在晓光里宛如晨星。
百年来日日同风阡相对,我已对他这非人的容颜有了不少抵抗力,就好比现在,我已经可以安稳地同他那双如蓝火一般的眸子对视而不会心惊肉跳了。不过这样也有坏处,只因每次对视之后,风阡都会对我微微一笑,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对我的惩罚。
“天书第三百二十卷,大荒北经,再抄写三百遍。”
“……”
接下来是法术考试。
在我初次于檀宫醒来的石台之处,有四株檀木围成一片半里见方的空谷,脚下是薄薄的落花成冢。我刚刚走到空谷之中,尚未转身,已听得白其一声长唳,巨大的翅膀扇动,向我击来。
旋风将我的头发和衣衫卷得一片纷乱,我迅速念出木障诀,使得地上无数花叶如浪花般澎湃而上,聚于空中,在我面前形成一幕屏障,然而这屏障难不倒白其,它尾羽横扫,结界已四散破裂,花叶如同雨点打落在我身上,我被逼得后退数步,踩在了一根树枝上,差点跌了一跤。
白其紧跟着攻了上来,我只得用金气铸成无形之刃,凝神抵挡着它的攻击。然而近战于我而言更是弱项,渐渐地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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